朱门风流(414)

“不过,人这辈子若是只信命里注定,那也不行。人定胜天不过是一句豪言壮语,但若是什么都不去做,怎么知道就一定不能扭转既定的命数轨迹?就比如我,倘若我浑浑噩噩,这辈子便永远都是被人瞧不起的药罐子病秧子,祖母不会多看我一眼,英国公也不会记得我这个本家侄儿,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所以我只能说,这命数的事情是一半对一半,一半是你不可抗拒的,一半却是你可以改变的。”

“命数真的能改变么?”

“如果你不试一试,又怎么会知道?”

听到这个流露出无限信心的声音,琥珀顿时一怔,旋即低声说:“少爷一直都问我,为什么会有那么重的心事。我一直都想说,却从来不敢说。就因为这桩心事,我夜里睡得轻,白天也不敢多说话,生怕一个字说错惹来大祸。我一个人的性命不要紧,但我不能带累了别人,不能带累……”

“不能带累家人,对不对?”张越感到握在手心中的那只手颤抖了一下,便微微侧过身子。黑暗之中,他依稀能看到琥珀的脸,五官的其他部分都晦暗难辨,只能看到那双眸子,“上次你重病的时候,曾经说过梦话,所以我就猜到了。昔日淇国公丘家夺诰封爵位远徙海南,你因为重病而被家人设法留下,我说得对不对?”

“原来少爷都知道了……”

心头最大的隐秘就这样被人戳穿,琥珀感到的竟不是如释重负,而是一种莫名的失落和可笑。祖父当年和英国公张辅颇有交情,她初到英国公府的时候几乎是日夜提防,结果张辅根本没有认出她来,而王夫人瞧着她谨慎小心,便把她和其他人一同送到了开封。服侍张越七年,她日日夜夜都担着心思,其实她早该知道,这一切迟早有一天都是瞒不住的。

“今天是我第一次见到那位唐教主,她是什么身份原本和我无关,但是,我先前见过的那个堂兄,他身上有和那位唐教主一模一样的手制绦子。那种针线决计不是寻常手艺,打起来异常复杂,所以应该不会是巧合。我很害怕,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东,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和朝廷查禁的白莲教有联系,更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么?先前是兵败之罪,难道以后还要加上谋反之罪?”

感到琥珀仿佛陷入了一种狂躁的激动之中,张越陡然间一凛,知道长久以来的压抑一旦爆发出来便异常可怕,情急之下,他连忙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良久,浑身发抖的琥珀终于在他怀中安静了下来,却是将头轻轻地搁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一直都很羡慕少爷和秋痕姐姐。”黑暗中的琥珀轻轻叹了一声,旋即低声说道,“少爷一直都在朝前看,秋痕姐姐就好似少爷的影子,从来不曾左顾右盼。她常常都对我说,她很喜欢少爷,还常常问我是不是也同样喜欢少爷,常常嘀咕将来的少奶奶会是什么样子……她怎么会知道,我连自己究竟是否有明天都不知道,还谈什么喜欢?”

“每个人都有明天,你当然也有。”张越的手轻轻抚摸着琥珀那如同丝绸一般柔滑的长发,心里充斥着一种温馨的柔情,“咱们七年朝夕相处,七年耳鬓厮磨,不论是否喜欢,至少咱们彼此都是可以信赖的人。琥珀,你要相信,明天一定会比今天更好!”

信赖……琥珀只觉得这个让人温暖安心的词语塞满了整个心间,竟是长长舒了一口气。自从离开父母以来,她就再也不曾奢望依靠别人,就再也没有奢望过任何温暖的怀抱,但今天她终于可以放松一下。她缓缓地伸出手,笨拙地抱住了张越的腰,随即吐出了一句话。

“少爷还能再讲一讲那个驴耳朵的故事么?”

听到这个绝对不合理的要求,张越忍不住苦笑了一声——软玉温香在怀,他又不是坐怀不乱的柳下惠,在这种情势下讲故事,这还真是人生最大的煎熬。然而,这个时候反身就走,他哪里能够做得到?

“从前有个理发师……”

寂静的屋子中回荡着张越低低的声音,夜渐渐深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静夜起相思,何事不得闲

“爹是爷爷的第三个儿子,文不成武不就,但却和娘很恩爱。只是娘生下我之后,大夫就断定她不能再生养,所以她一直把我当作男孩子,三四岁就开始教我认字背书……”

“爷爷喜欢孙子不喜欢孙女,所以也不太喜欢我。爹爹却说我是他最心爱的女儿,还偷偷把家传的千丁方教给了我,让我背了下来。”

“爷爷战败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家里的天就塌了。朝廷夺了爷爷的爵位诰封,又要将全家迁到海南,那时候我生了重病,大夫说若是跟着一块走必定会死在路上,娘就在遣散仆人的时候把我托付给了乳母,谁知道家里的那些奴婢全都在籍,又被分赐给了其他功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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