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风月(1182)

有人回了长安城,但数日之后,也有人在一行禁卒的护卫下,不远千里从长安来到了云州,却是杜士仪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突厥使臣梅禄啜。

甫一照面,梅禄啜便用比之前开元十五年入觐的时候娴熟多了的汉语开口说道:“杜长史,我们又见面了!我本来以为杜长史只是文名卓著,没想到用兵也同样果敢。郁射部、艺失部、卑决部三部兵马对于突厥牙帐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于那时候刚刚建立的云州,却是颇为强大的敌人。可杜长史不但打退了猪狗不如的奚人,还把三部打得溃不成军,实在是让我钦佩万分。”

梅禄啜一开口就滔滔不绝,显出了非同一般的热络,杜士仪便微微笑道:“那是云州城上下戮力同心,并不是我一人之功。”

尽管一开口还说了几个成语,但对于杜士仪用的戮力同心四个字,梅禄啜就有些似懂非懂了。但他早早屏退了通译,这会儿就略过此节,含笑说道:“杜长史太谦逊了。不过,阿史那公主可在?阿史那公主在牙帐的风采,让无数突厥勇士为之折腰。知道她是杜长史的人,也不知道多少人遗憾呢!”

阿史那公主……还是我的人?

杜士仪险些没露出破绽。岳五娘在突厥牙帐中究竟干了什么说了什么,他知道的只是她愿意告诉自己的那部分。自从相识开始,这位公孙大娘的高足便是我行我素的性子,他没办法也不可能将其当成理所当然的下属对待。所以,他只知道岳五娘软硬兼施说动了毗伽可汗接受三部败于云州的事实,也知道她还在路上收服了一股马贼,余下的就两眼一抹黑了。此时此刻,从梅禄啜口中证实这个胆大妄为的丫头竟然真的继续冒充突厥王女招摇撞骗,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

“阿史那莫儿已经嫁给了我的部将。”杜士仪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继续将错就错,毕竟,日后突厥入云州互市,仍然有可能碰到岳五娘。于是,他不得不继续把这个谎言编得圆一些,“阿史那莫儿当年流落中原,幸好遇到了赫赫有名的剑舞名家公孙大娘,因而拜于门下学艺,一手剑舞便师承于公孙大家,战阵上固然不论,但一对一,却连她那艺出少林寺的夫婿都不能及。”

梅禄啜是继暾欲谷之后,突厥第二个对汉学以及大唐情形非常感兴趣的人。少林寺的名声他依稀听说,仿佛是襄助过当年的大唐皇帝夺下江山。至于公孙大娘他也曾经耳闻,是唐朝宫廷中一个非常有名的剑舞名家,却没想到本以为不过宫廷饮宴上表演性质的剑舞,真正用于厮杀上竟然也有非凡效果。心中一动的他故作好奇地问道:“我听说军中剑舞,定州北平军裴将军堪称第一,不知道阿史那公主的师傅,若和裴将军一较短长,胜负如何?”

“裴将军剑势,更适合战场冲杀,至于阿史那公主的师傅公孙大家,其剑势则胜在小巧腾挪,若真的要说胜负,那我就很难评判了。”杜士仪绝口不提裴旻的剑术和公孙大娘的剑术在很久以前其实是一脉,避重就轻地说道,“既然已经为唐人,所以公主两个字,还请贵使从今往后就不要提了。”

杜士仪既然摆明了不想让自己见阿史那莫儿,虽然心中遗憾,但梅禄啜却没忘了从长安前来的正事,复又言归正传道:“其实,我这次从长安来,原本是奉了我突厥毗伽可汗之命,到长安谢罪朝觐,另外便是为了阿史那……氏此前所言的开云州互市之事。”

梅禄啜硬生生憋回了公主两个字,见杜士仪神色如常,果然早已经知道了,尽管大唐天子已经命人宣示了允准此事,但他少不得还是开始探问云州互市和西受降城有何不同。这一来一回的拉锯战,转瞬间便耗费了大量时光,最终得到了自己想要答复的梅禄啜便露出了欣然笑容。然而,完成了毗伽可汗交托的任务,他却没有就此罢休,而是笑吟吟地问道:“西受降城互市,茶叶和绢帛换的是我突厥马,而杜长史要的却是良马,甚至为此不惜高价,实在是意味深长啊。”

见杜士仪哂然一笑,他不等其回答,便身体微微前倾,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突厥之所以能复国,虽有时势之力,却也是因为兵强马壮。如今可汗以及各部酋长贪图贩马所得,每岁都挑选马匹互市,而杜长史这一招高价求良马,无疑更会让他们趋之若鹜。届时良马对驽马,杜长史便更能够占据上风,我所言可是?”

尽管今天只是第二次和此人打交道,但梅禄啜的直言不讳,却让杜士仪看到了另一丝灵光。他假作听不懂似的敷衍了对方的探问,等到派人将其引到商馆安置之后,便立刻命人去请了岳五娘来。甫一照面,他也不寒暄,直截了当地问道:“岳娘子此前去突厥牙帐,可曾听说过这梅禄啜的什么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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