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图塔(107)

所谓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红倌人是既卖艺又卖身的。肖铎懂行,预先就吩咐下了,音楼觉得那王八头儿很不拿她放在眼里,招呼的似乎只有肖铎一个人。再说他也可恨,装样儿装得挺像,他找清倌人,她就不会找小倌么?可惜没等她开口,里面就出来了几个怀抱琵琶的女孩子,仔细看看年纪都不大,清水脸子未施脂粉,盈盈一拜,在酒桌对面的杌子上坐了下来。

大概行内也有行规吧,点什么人什么人进来应卯,倒没有想象中的莺莺燕燕来夹缠,人家只是轻声细语请安,一口官话说得相当漂亮,“客人爱听什么曲儿,或是客人报名目,或是咱们挑自己拿手的来,由客人说了算。”

肖铎动了动嘴皮子刚打算说话,音楼在旁边接了口,“来段儿《情哥哥》吧!”她冲肖铎笑了笑,“以前花朝时候偶然听人说起,没能有机会见识。既然到了这儿,不听听岂不是可惜了?”

这人脑子里装的东西和旁人不一样,肖铎已经不知道拿什么表情来面对她了,拧着眉头问:“你点的是什么曲儿,你知道么?”

音楼往杯里斟了酒,淡然道:“不就是压箱底儿的体己歌么!到了这里不听这个,难道听《四郎探母》啊?”

他被她呲达了下,一时回答不上来话。坊间盛传的淫曲小调,吃这行饭的人张嘴就来,他却要忧心这种俚歌鼓词会不会污了她的耳朵。所幸她没点那出《偷情》,否则铺天盖地的艳白真要把人淹死了。

那厢清倌人接了令,弹着琵琶唱起来,“情哥哥,且莫把奴身来破,留待那花烛夜,还是囫囵一个……”

他尴尬不已,把脸转了过去。音楼总觉得那歌词唱出来听不真切,歪着脑袋分辨半天,追着问他,“红粉青蛾方初绽,玉体冰肌遍婆娑……后面那句唱的是什么?”

他垂眼抿了口酒,含糊道:“别问我,我也没听明白。”

原本打算蒙混过去的,没曾想边上侍立的人很尽职,弓腰塌背详尽解释:“这曲子说的是洞房前小两口私会,男的要干那事,姑娘怕娘跟前不好交代,死活不让。小爷说的那句,接下来是‘周身绵软骨节散,腹底流火汩溘溘’……嘿嘿,咱们这儿姑娘不光曲儿唱得好,房里伺候也了得。二位爷要是乐意,我喊妈妈给二位挑最好的来,保管二位满意。”

听听曲儿不值几个钱,大头还在过夜上。可惜白费了心思,他们一个是太监,一个是女人,姑娘再好也无福消受。接着听唱词,越听越觉得不像话。音楼有点坐不住,屁股底下直打滑,愁眉苦脸问肖铎,“要不咱们走吧!我看见外面出了摊儿,去别处逛逛也成。”

他自然没什么疑议的,起身付钱看赏,便领她往门上去。刚跨出舱,迎面一艘画舫翩翩而来,船头立了个人,头戴网巾,一身便袍,老远就冲他们拱起了手。看那气度打扮不像一般的寻欢客,有几分朝廷官员的架势。

灯火杳杳里肖铎眯眼看,那人是个年轻后生,二十出头模样,生得面若冠玉、温文儒雅。能让他看得上眼的人,满朝文武里真没几个,兵部武选司郎中钱之楚倒是排得上号的。不过那人一向和他没什么来往,今天在这里遇见有些出人意料。他微颔首,待船驶近了方温煦笑道:“巧得很,这里遇见了枢曹。”

钱之楚作了一揖,“早前听闻大人南下,没想到今儿有缘遇上。无巧不成书,若是大人不嫌弃,请移驾卑职船上,卑职略备薄酒款待大人。”

肖铎处世虽然圆滑,但绝算不上平易近人。这个钱之楚不过五品小吏,和他基本没有什么交集,见面点个头已经很给面子了,上船敷衍根本犯不上。朝中想和攀他交情的多了去了,个个邀约喝两杯,他岂不是得忙死?正打算婉拒,却见他整了整衣冠冲音楼满揖下去,嘴里没说话,神情却恭敬谦卑,看样子是知道她身份的。

一个从京里出来的人,若是没有途径余杭就对一切了如指掌,那么这个人的来历就值得怀疑了。毫不掩饰,说明不并介意别人究底,肖铎挑唇一笑,看来这趟金陵之行必然要有一番动静了。

船帮和船帮紧挨在一起,一抬腿就能过去。他四下里扫了眼,云尉和容奇的哨船也适时靠了过来。他悄悄比个手势让他们待命,自己先撩袍迈过船舷,这才转身伸了胳膊让音楼借力。

钱之楚立在一旁敛神恭迎,呵着腰往舱里引导,一面道:“卑职也是今儿到的南京,后来过了桃叶渡,听说打杭州方向有舫船过来,料着就是厂公的銮仪。到了金陵没有不夜游的,卑职心里揣度,就处处留了份小心。没曾想运势倒高,果然遇上了厂公。卑职从京里出来只带了两个长随,租借的船也狭小,厂公屈尊,切莫怪罪才好。”又来招呼音楼,俯首连说了两个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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