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11)

没等弘策答应,弘韬就开始嗤笑,“象牙雕笛子,亏你想得出来。这是给你好哥子出难题呢,雕个唢呐还差不多。”

公主太不待见他了,也不搭理他,一味缠着弘策要寿礼。

这个小妹妹大伙儿都抬举着,知道她性子与人殊,事先都预备好了的。弘策说:“我请人做了套《钟馗嫁妹》,两个鬃人师傅花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所谓的鬃人是民间绝活儿,拿胶泥做脑袋和底座,底座底下粘一圈寸来长的鬃毛,秫秸秆做好了身架,描上脸谱穿上行头,都搁在铜锣上。铜锣一敲,小人儿弹跳着转动起来,刀来枪往,比台上唱戏还好玩儿。

公主不看重值钱东西,对那些小玩意儿更上心。太监把盒子呈上来,她揭开一看,里头钟馗头戴软翅帽、身穿大红袍、腰系犀角带、脚蹬歪头靴,楦个膀子撅个屁股,真像那么回事儿!

成套的东西就是齐全,但凡戏文里有的这儿都有,连嫁妆和花轿都精巧到家。公主抚掌赞叹,“十二哥您真好,这东西撞进我心坎里来了。上回的毛猴儿【民间工艺品】我叫人镶了个玻璃框子,放在匣子里埋没了,搁在案上常能瞧见。这个也得拱起来,将来公主府建好了要带过去的。”

弘韬又笑开了,“不害臊么,建什么公主府,着急嫁人?”

“你闭嘴,不说话能憋死你?”自己手足,黑灯瞎火里不拘谨,袍子一提,公主一脚丫子踹了过去,“您可悠着点儿吧,朝廷要往北边派人驻守,阿玛问打算派谁,二哥哥说‘左不过老六老七’。这么些亲王里就你俩闲着,不派你们派谁?北边这会子天可冷啦,重冰积雪,非复世界。去了不能揉鼻子,一揉就掉啦!”

弘韬大吃一惊,“点了我的名头?定下了?”

固伦公主扭过身去,曼应道:“定倒没定下,不过也差不离了。”

弘韬骇然问弘策,“你听见没有,朝廷往宁古塔派戍军呢!”

这件事军机处早就议了,于他来说没什么可意外的,“前儿接了封密折,说副都统不法,把那边弄得狼烟四起。披甲人和旗丁眼看要反,得有个管事的过去料理。”

这可不是好玩的,京里养尊处优的宗室,哪个去过那苦寒之地?命大的,办好了差事回来也许有封赏;命不济点儿,在那儿不是冻死就是被反贼打死。即便能逃回来,差事办砸了,皇上不给好果子吃,一样活得窝囊。

这么一来觉得事儿不小,定了定神上前拉他,“咱们这就去见皇上,想法子推脱要紧。”

他们疾步朝延慡楼走,公主把嘴噘得老高,“弘韬这人缺心眼儿么,我还有事儿请教十二哥呢!”

寇海觑了她一眼,“主子,十二爷没指婚,也没听说有相好的,您和楼侍卫的事儿人家拿不了主意。要不还是找十三爷吧,您和他交个底儿,请他促成也一样。”

“他?”公主嗤了声,“他今儿查案子,和街面上放印子钱的打了一架,这会儿正思过呢,指望不上他。”说着垂头丧气往另一边去了。

天都黑透了,水榭上宫灯高悬。沿着回廊进延慡楼,外面太监宫女往来,透过窗上绡纱能看见楼里境况。人聚了不少,一屋子黄带子。太上皇坐正座儿,怀里抱个奶娃子,想是皇后的第二子。祁人抱孙不抱儿,太上皇当初何等了得的人物,如今也显出老态,两鬓花白了。

他们进门,恭恭敬敬扫袖打千儿,“儿子给皇阿玛请安。”再微偏过身,对侧座上的皇帝行礼,“臣弟给皇上请安。”

太上皇一笑,“都起喀吧,没外人,别拘着了。”一个一个儿子看过来,“老十一还没到?”

皇帝应个是,“大约有什么事耽搁了。”

弘韬坐在圈椅里朗声笑:“他能有什么事儿,天生的手脚慢。上回高师傅做寿,吃散了席他才来,师傅和师母愕着,不知道怎么支应他。他一看人都走了大半了,也没脸坐下了,随了份子独个儿上德胜楼叫了桌菜。吃完回府还吹呢,哎呀今儿去得忒早啦,人都没来齐,等半天凑不满一桌,不耐烦先回了,半道上遇见勒敏,在外头吃了一顿。正说呢,勒敏打门上进来,咋呼着说他是水濑托生的,去得晚舔盘儿底。瞧瞧,闹了个没脸。”

大伙儿听得直摇头,太上皇的这群儿子,一人一个脾气,什么稀奇古怪的都有。

大家热闹说笑,有个人却游离于尘世之外。皇帝转过脸看,弘策在他右手的座上品茶,低垂着两眼,手指一下下抚那荷叶把盏。官窑瓷器胎子薄,上面覆一层淡绿的釉,灯下有琉璃般的浮光。弘策的手指很美,纤细白洁,与那茶盏相得益彰,乍看之下,有种摄人心魄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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