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196)

站班的宫女见他来蹲了个安,打帘伺候他进门,正殿里热闹得很,十几个兄弟一年到头难得聚在一起,见了面有说不完的话。可是他前脚进门槛,后脚他们都刹住了,一个个回身看他,像在看个陌生人。他心头森冷,知道他这回查温禄案,拳头握得太紧了。奉恩镇国公入了八分,在固山贝子之下,是正头的宗室,他翻旧案拿了他,难免弄得人人自危。其实这些王爷郡王们,或自己、或底下奴才,有几个廉洁的?真要查,谁也经不起。

他只作不觉,进门拍了拍身上雪沫子,笑道:“今儿齐全。”抬手拱了拱,“各位兄弟,我来晚了,见谅见谅。”

气氛像凝固住了似的,很长一段时间没人回应他,还是老十三出来救场,“来得不算晚,七哥和十哥都还没到呢。”过来拉他的胳膊,往炭盆前比了比,“外头冷,先来暖和暖和,我正有话要问你呢。”

弘策抬眼一看,那头站着弘赞,含笑冲他招手,招呼他过去。

众人又各聊各的家常去了,什么蝈蝈鹌鹑大马猴,凡事绕开了他说,背后却少不得议论他。他也无所谓,横竖听不见,乐得自在。不过弘赞这人真沉得住气,瞧他没事人似的,心里未必不焦躁,面上却掩饰得很好。

他过去见个礼,“三哥什么时候到的?我头前儿路过百花深处胡同还看来着,没见着你的车马,原来你早到了。”

弘赞依旧笑得温文尔雅,“也是前后脚,才到,袍子上水渍还没干呢。今儿雪真大,只怕长白山以北也不过如此”

太监端了老米酒让他暖身,他接过来抿了口,淡淡道:“可不,是有几分架势,不过比起北地来还是落了下乘。三哥得了机会上那儿瞧瞧,冷是冷得透心,不过风景倒真不错。”

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弘赞是听出不一样的味道来了。他连连摆手,“我在京里生、在京里长,去外埠恐怕受不住。”

弘策笑了笑,“渐行渐冷,其实不觉得什么。当初我上喀尔喀也是这样,去了就习惯了。再说连七哥这等的富贵闲人,挨了冻照样说那里美,可见各处有各处的壮阔嘛。”

他们你来我往,话里暗藏机锋,老十三七岁起就出来学办差,这点苗头还是听得出来的。他也没动声色,笑着打岔:“公务一年办到头,大年下的还不许人歇歇?别说什么长白山、宁古塔了,我前儿上十哥府里,看见个有意思的东西。十王府院儿里散养一只鸡、一位大仙儿,这俩相处还挺好,窝也搭得不远,没事儿串串门儿,真是好街坊。”

所谓的大仙儿就是黄鼠狼,这位和鸡天生敌对,是狩猎和被狩猎的关系,十王爷能把这二位养出友谊来,确实让人惊叹。

弘赞频频摇头,“老十就爱捣鼓这种东西,上回看见他把猫和鹦鹉养在一只笼子里,八成也在训练这个。不过后来据说鸟让猫给吃了,他又改养了黄雀和刀螂。这回倒好,居然真叫他养成了。”

弘策手里的老米酒凉了,便把酒盏搁在几案上,笑道:“我是不信他能养成的,过两天你瞧瞧去,黄鼠狼的牙九成给拔了,咬不动鸡脖子了,煞气也就灭了。”

几个人抚额发笑,恰逢太监传皇上口谕召见弘赞,他领了命起身跟着去了。

弘巽坐近了些,兄弟俩头挨着头说话,弘巽道:“你在查的那宗案子麻烦,瞧瞧这满屋的天潢贵胄,哪个心里头舒坦?只怕到最后空做了恶人,弄得人人都怨你。”

他何尝不知道其实利害,可是到了这步,不查也得查。

“我奉了皇命,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这种案子,谁查谁得罪人,就像当年整顿宗人府是一个样儿。不受人待见,我知道,反正打小就这样,不在乎多一回。”他看了幼弟一眼,“我这会儿就像趟水过河,水淹到了脖子,往前一步也许上浅滩,也许会没顶。要办弘赞,说不定还要请你帮忙,只是怕你们平日关系好,回头叫你难做。”

“这个你放心,谁亲谁疏我还分得清,只要他作奸犯科,我绝不偏袒。”弘巽说着又一笑,低声道,“十二哥前两天大闹朗润园的事儿我可知道了,回去替我问十二嫂好。”

提起定宜,弘策笑得一派风和日丽。低头抚抚腰上香囊,喜鹊叼铜钱,绣工不怎么样,却是她一针一线做成的。

弘巽瞧他模样,倚着围子怅然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能遇见那个人,阿玛吵着让我迎福晋,忘了自己当初怎么样了。”想起来一不小心拿他额涅做了消遣,忙讪讪闭了嘴。四下里一打量,又说,“我多少也听见些风言风语,十二哥留点神吧。嫂子跟前早做安排,防着有人狗急跳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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