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205)

号子是用一个个木栅栏分隔开的,穿过间隙可以看见那头的情况。甬道里站着几个穿公服的人,掖手道:“着实的查,毛发指甲不许有一处疏漏,查明了死因,回头好往上呈报。”

定宜脚下一顿,那两个字像重锤砸得她魂飞魄散。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她提起裙角飞奔过去,倒把那些官员吓了一跳,高声呵斥,“这是谁?谁让她进来的?”

弘策走过来,看着地上仰倒的人喉头哽咽,勉力平稳了语调方拱手,“人是我带来的,请诸位通融。”

刑部的官员见了他便跪下了,伏在地上磕头不迭,“卑职等疏于防范,导致人犯横死狱中,是卑职等失职。明日自当具本上奏朝廷,卑职等甘愿领罚。”

领罚,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谁能够拿命偿他?

定宜简直不敢相信,她实在不能接受,前两天还在忙着晒稻糙的汝俭,现在躺在冰冷的泥地上,成了一具没有生命的尸体。她瘫坐下来,手脚并用着爬过去,探探他的鼻息,扣扣他的手腕,低声说:“三哥,你怎么不睡褥子,躺在地上讹人么?快起来,受了寒我可不管你。”

他无声无息,脸色虽惨白如纸,眉心却是舒展的。她已经不记得十五岁以前的他是什么样了,自打重逢后他一直心事重重,很少看见他有高兴的时候。现在呢,他不再烦恼了,可是他死了。

她抚摸他的脸,已经没有一丝温度,她喃喃说:“我来得太晚了。”替他擦干净嘴角和下颌的血,徒地失了力气,颓然把额头抵在他手臂上。

艰难喘息,似乎是要续不上了,直痛得心头发麻。六亲这样缘浅,她又成了孤苦伶仃一个人。既然老天爷要收回这份恩典,为什么当初还让他们兄妹相认?原来她历尽了艰辛,只能换来一年的团聚。

她终于嚎啕出声,使劲摇撼他,疯了一样,“三哥,你不能扔下我……你回答我,你和我说话,求你了……”

弘策对她的痛苦无能为力,只有上去紧紧扣住她,可是她力气那么大,把他推了个趔趄,回过头看他,眼神凄厉令人心惊。

“是谁杀了我三哥?”她站起来,怒目盯着那几个官员,“刑部不是铜墙铁壁吗?不是高手如云吗?为什么我三哥会死在狱中?你们必须给我个交代,否则我上午门击登闻鼓,请皇上为我申冤!”

在场众人面面相觑,她和醇亲王的关系多少听说些,谁都不敢同她较真。仵作支吾着说:“按照尸斑推算,事发应当在亥正前后。小人验了尸,未发现伤痕,但以银针探吼,却有中毒的迹象……”

“这么说是毒发身亡?”弘策咬牙切齿道了声好,“大英的刑部,明正律法的地方,居然不明不白让人死在眼皮子底下。我问你们,你们一个个脑袋上顶着一二品的衔儿,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他勃然大怒,那些大员噤若寒蝉。尚书陈六同哆嗦着连连呵腰,“是卑职等失察,可是狱中一切饭食茶水都有专人查验,但凡人员往来也要出具凭证。卑职已经着人细查黄昏至人定期间的供给,当值狱卒也逐个盘问了,均未发现异常,是不是……”

弘策皱了眉,“是什么?”

“是不是温汝俭……畏罪……”

他愈发火起,厉声啐了口混账,“初一的堂官是你不是?温汝俭究竟是叛逃还是遭人贩卖,你不是审问明白了吗?既然罪不及死,他为什么要畏罪自杀?他是遭人毒害,不是你监管出了错,毒药怎么流进狱中来?你可别告诉本王他是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这种话扪心自问,你自己信还是不信?”

陈六同哑口无言,犹豫了下拱手道:“下官有罪,王爷教训得是。眼下仵作既已查验完毕,尸首须早做处理为好。卑职请王爷个示下,是送往义庄呢,还是由家属领回?”

送到义庄,孤零零躺在遍布蛇虫的黑屋子里,等衙门无人过问了随便挖个坑填埋,这一生就算走完了。定宜咬着牙摇头,“我不能叫他做孤魂野鬼,我领他回去,举哀发丧,让他体体面面地走。”

原该是这样,弘策终究愧对他们兄妹,不敢多说什么,转头吩咐陆审臣置办棺椁。她摇摇欲坠如风中残叶,他心里担忧,想上去扶她,她却拒人于千里之外,寒着脸一把格开了他,“着人把他送回酒醋局胡同,后面的事你别管,我自己能够料理。”

他心凉了半截,“你何苦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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