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四合(227)

她听了忙上前取墨块,水呈舀上两勺水细细研磨,看他笔下勾陈,一字一句写道:和硕醇亲王弘策等,恭请圣主万安……她心头一酸,他在这里给人进请安折子,人家背后在算计怎么赐死他。

稍没提防,一滴眼泪落在公文上,慢慢晕染开,扩成一簇妖娆的花。他的笔尖顿住了,视线从眼泪挪到那只研墨的手上——每处关节都有裂开的口子,伤口没愈合,隐隐有血丝。

即便面目全非,也依旧是烙在心头的熟悉。他霍地站起来,愕然看着她,“定宜……我不是在做梦吧?”

她哭得眼睛鼻子都糊成一团,呜咽着还要装面子,“我在京里待得腻味了,想出来走走。也是瞎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想起来了,顺道来看看你。”

他太意外了,这丫头向来有胆识,可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她会出现在这里。他上下打量她,这一路受了太多苦,脸上手上都皲裂了。原来好好的姑娘,一下子成了这样……

他心痛难当,既然能跨越这么远的距离,他们之间应该没有阻碍了吧!他伸手触她的脸,颤声问:“你原谅我了吗?”渐渐红了眼眶,“不再为汝俭的事记恨我了吗?”

他全忘了,他愤然离京不为别的,为的是她祸害了孩子。其实他从来不记得她的错处,他一直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就这么纵着她,溺爱她,把她捧只知道索取不知道回报。

她觉得自己没脸面对他,说什么都不足以抵消她对他造成的伤害。她跪下来,似乎这样才能叫她好受些。

“你从来没有错,做错的一直是我。”她抱住他的腿仰面哭道,“是我不懂得惜福,困在愁城里出不来。我一直只在乎自己的感受,叫你受那些冤枉气。我现在知道错了,还来得及么?”

他搀她不起,自己便同她面对面跪着,替她擦眼泪,哽咽说:“不哭,脸上豁口会痛的……你不要哭,你这样叫我怎么好呢!我从来没有怪你,也许会一时恨你,可出了北京我就后悔了。我不该不告而别,不该叫你小月子里伤心……”

她摇头说:“不怪你,是我自作自受。我知道错过了你会后悔一辈子,世上再也没有你这么好的人了。”

她偎进他怀里,他的甲胄冰冷,可是她却觉得暖心。她一直怕他不肯原谅她,这场跑马灯一样的人生境遇里,他才是最累的人。他不欠谁,可是受重压的是他,受委屈的也是他。凭什么呢,不过凭借他爱着她。

☆、第91章

关兆京懂事儿,守着门禁不让人进去,给他们腾出足够的空间来,让他们说说体己话。

久别重逢,心里欢喜,人却显得笨拙了,又回到初初相爱的时候,战战兢兢、畏首畏尾。

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穿男装的样子,冷不丁一瞧就是个小兵丁,淹在人堆里找不见。他捋捋她的发,拉她在榻上坐下,把炭盆拉得更近些,问她冷不冷,拉过他的大氅给她披上。

“这里气候不好,你一个人跑了这么远的路,存心叫我难受么?戈壁上有豺狼虎豹,还有响马,好在平安到了,要是有个闪失,我会后悔一辈子。”他捧着她的手看了又看,“弄成这样儿……受了这么多苦。”

定宜摸摸自己的颧骨,有点不好意思,“嗳,脸是没法看了。我想着要来见你,就什么都不在乎了。还好老天爷怜悯,这一路上很顺遂。过边界的时候遇上一队马贩子,把我带到巴郎。后来遇见了十三爷,横竖他不认识我,我装倒卧混进他营里,就跟着他们找到了你。”

她笑着,雪白的牙衬着嫣红的脸,他看着她,愈发觉得难过,“还挺得意?你不知道有多危险?”

可是任何的不测和他的安危比起来都不算什么了。她搂住他的脖子,“我就是想见你,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儿。”她把怀里的锦囊掏出来放在他手心里,“你有儿子了,叫弦儿。大伙儿都夸他生得好,你知道年画上的胖娃娃吗?师哥说弦儿就是那模样。人家说儿子像妈,他不是,他更像你。”她笑着比划一下,“他眼睛里头有道金圈儿,和你一样。”

他表情错愕,被她这个消息震得晕头转向,“不是没有了吗,怎么又生了?那上回……小产是假的吗?”

她捂住了自己的耳朵,闭着眼睛说:“对不住,我骗了你。我那舅舅来瞧我,我让他给我弄了罐鸡血,专门糊弄你。”

他气得在她屁股上揍了一下,“叫你骗人!你胆儿太大了,什么事都敢做,你眼里还有我吗?”想了想,自己又心疼起来,一个女人,生孩子这么大的事儿,自己爷们儿不在身边,她该有多害怕。他叹了口气,“儿奔生,娘奔死啊……所幸母子均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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