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实在无法想象,怎样的力量才能在坚硬的岩石上凿出这样的巨坑?若这是一座远古帝王的墓室,只怕要成千上万的工匠们忙碌近百年的时间,才能完成这样恢弘的工程。
然而,脚下那整齐的切口、大片烧灼过后的痕迹,却似在彰显着一个事实——这个深坑的开凿,在一瞬之间就已完成。
这又是怎样的神迹?
两人的衣衫被暮风吹起,就宛如两只蝼蚁爬在一口古井的边缘,显得极为渺小、摇摇欲坠。
相思向下望去,尘埃弥漫,恍惚中,依稀可见一座宫殿的穹顶,如巨兽般蹲踞在深坑的尽头。
宫殿已然残破,一道巨大的空洞将整个宫殿穿过,深深扎入地底。大团焦痕将原本洁白的穹顶变得斑驳陆离,显出一派衰败。
相思觉得有些头晕,正要抬头,却发现重劫笑看着她,手上做出一个邀请的姿势。
相思有些惊愕,难道这里,就是他所说的宫殿?
但要如何才能进入其内?
重劫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淡淡笑道:“跳下去。”
相思愕然。从这里往下看去,离宫殿的基座起码有十数丈,无论多好的轻功,也不可能就此纵身跃下。
重劫的笑意在渐渐变冷:“从这里跳下去,便能看到阿修罗王宫中唯一的梵天法像。”
轻柔而坚决地,他将相思推到悬崖边缘:“你不会死——只要,你足够虔诚。”
相思踌躇着——从十数丈高的断壁上跳下去,这实在太疯狂了。
重劫伸手抬起她的下颚,眼中的温度在那一瞬间就已冷却:“若不,你就跟我回到那黑暗的石室中,等待着迎接你我都深深恐惧着的仪式。”
相思挣脱开他的手,厌恶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再犹豫,纵身向黄尘弥漫的深渊跃下。
暮风呼啸。
她紧闭双眼,却似乎能感到大地越来越近。
突然,她飞速下坠的身体仿佛被一些极细的丝线缠绕住,巨大的冲撞之力让丝线纷纷崩裂,丝线化为细密的利刃,切割着她的肌肤。
一阵剧烈的疼痛传来,她的身体仿佛被万千丝线生生撕裂。
她眼前一黑,昏迷过去。
荒城中。
杨逸之被刺眼的阳光惊醒,夜,早就褪去,煌煌日色将一切伪装剥离,将这座城池的苍老与破败完全展示出来。
杨逸之忽然闻到了一阵恶臭,眉头不由得紧紧皱起。
然后,他看到了一座真正荒凉的城市。
遭受浩劫的荒城,在三月的春天中,本还倔强地残留着些许春意,比如城墙下生长的迎春花,民舍边的嫩糙。生长在城中的大树虽然半数遭劫,但剩余的那些,却全都长出了茁壮的绿叶,似乎要带给城中之人一些希望。
但现在,这些全都改变了。
糙木枯萎,树木败残,房屋沾满灰土。
杨逸之站起身来,他能看到荒城残破的街道上,家家户户都支起几条木竿,晾晒着冬天的衣衫、被褥和准备做春装的布料。
春日晒衣,本是北地居民的习俗。但现在,那些衣衫却已朽烂,宛如一片片枯黄的树叶,高高低低地悬挂在木竿上,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化为灰土。
那股恶臭,便从朽烂的衣被中传来。
杨逸之的心笔直沉了下去。
一个讥诮而阴郁的声音传来:“这样的荒城,完美么?”
杨逸之倏然转身,就见到了重劫那在阳光下凝为一线的眸子。
他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那巨大的石座上。那袭长袍几乎将他全都裹住,他就仿佛是石座结出的一枚果实,孱弱地等待着坠落。
他那双苍白的眼睛透过面具,流露出一丝揶揄,苍白的袍袖指向这座濒临死亡的城池,一字字问道:“它美么?”
他在等着杨逸之回答,通透无暇的眸子中,充满了残忍的期待。
杨逸之疲倦地合上双眼,荒芜与污秽仍不能从他的脑海中去除,隐隐地,他听到了荒城百姓的哭泣声——那是绝望的哀音。
重劫充满嘲弄的笑声穿透他的思索:“你知道么,城亦如天人,也有五衰。”
“水井干涸,使不能饮。”
“衣被朽烂,使不能服。”
“食物腐臭,使不能食。”
“家室颓坏,使不能居。”
“生灵灭绝,使不能救。”
他每说一句,杨逸之的身子便是一震,而他眼睛中的揶揄之色便越是盛。他在试探这个男子的忍受极限。他只想知道,眼前这个胆敢侵犯了属于他的白色的男子,究竟能将善演绎到什么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