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略(295)

皇帝这才想起来,这么个嫩人儿,夜里露重没的受寒。忙把他放到奶妈子怀里,亲自把斗篷给他盖严实了,目送她们把孩子抱出了见心斋。

明间里忙着给素以清洗,血水一盆盆的端出来,他看得发虚,只顾靠着大红抱柱傻等着。总算都料理完了,里面开始点香熏屋子,他撩了袍角进门槛,她躺在地罩c黄上,闭着两眼,脸色惨白。生孩子痛极了吧,梦里也不安稳,攥着拳头眉峰紧蹙,他看她这样,说不出的心痛难当。

外头放赏,他把殿里侍立的都支了出去,自己搬了杌子坐在c黄前看护,替她掖掖被角,再探探她的冷暖。听说女人生完孩子,产后也是个关口,处处都要小心照应。他细声说“辛苦你”,拢起她的手贴在嘴唇上,渐渐模糊了视线。

伤感来得汹涌,他不想克制,终于知道自己也有软肋。都说养儿方知父母恩,他经历了今天的种种,愈发想念自己的生母。他额涅福薄,三十不到就死了。他曾经不懂感恩,和她也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到建福宫除了使性子就是耍横。现在想想,简直枉为人子。

不想叫老虎走他的老路,可是不记在皇后名下,就得在四妃里挑人选。如果废除易子的规矩呢?他不是没想过,但可以预见会是怎样一场轩然大波。朝臣的上疏会像潮水一样向他涌来,太上皇一道密折会把他劈得皮开ròu绽。这是影响后世子孙的重大决定,他毕竟不昏庸,不能光凭一时的喜好取舍。可是把孩子抱走,他又觉得对不起素以今天的九死一生,究竟怎么决定,实在两难。

她动了下,哑声叫他。

他抬起头来,摸摸她的脸,“醒了?渴么?饿不饿?我叫人送吃的来?”

她摇摇头,“我还活着,真好。”

皇帝微一哽,笑道,“别胡思乱想,生个孩子,何至于要死要活的?只不过我真害怕……”他把她的手压在自己额头上,“咱们只生这一个,以后再不想让你受这苦了。”

她的指尖从他颊上滑过,强撑着笑,“我额涅说了,头个艰难,越生越顺溜。你瞧夏天的黑耗子,小的咬着大的尾巴,提起来一长串。”

“朕的儿子是耗子么……再顺溜也不要了。”他没法描述自己的感受,就算她受得了,自己也经不住。见她扭过头往外看,知道她在找孩子,忙道,“你别急,哥儿让她们抱到跨院去了。我下了令,暂且不让送进宫去。你好好养息,明儿让他到你身边来,一切等洗了三再说。”

她声气很弱,嗯了声道,“我说不动话……你别熬夜,去歇着,叫她们来伺候。”

“我再陪你一阵儿,你睡,别说话。”他把杌子挪过来,坐得更近一些。她闭着眼睛,长而浓密的睫毛沉沉盖住两眼,他忍不住凑过去亲她,“素以,我用情越深越觉得亏欠了你,今生没法给你明媒正娶,你别怨我,我拿余下的时间来补偿你。老虎能不能留下,容我再想想法子。你瞧如果和皇后一起抚养,能成吗?她这身子,纵是要霸揽只怕也力不从心。明儿我试试同她商议商议,她这人不是不讲道理的……当然了,就算她答应,你和哥儿母子相处时候也不那么长,你能坚强的是不是?这么看来,我也不反对你像黑耗子一样生一窝了,后头的能弥补这个缺憾……”

“横竖你不吃亏。”他以为她睡着了,她却幽幽开口,“说那些做什么?要是有诚意,伺候月子吧!”

她带点小矫情的样子他最喜欢,他笑起来,“这买卖不错,当初皇父再爱皇太后,也没听说他伺候月子,我想是爱得还不够。这回我要胜于蓝了,上得庙堂,进得产房,能名留青史么?”

她齉着鼻子说,“古往今来第一完人,世人莫不称道。”

“是吗?”他低头琢磨,“各样差事上都有专门伺候的人,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好。”

她揪住他一根手指头,“只要天天让我看见你,不要一去十天半个月没有消息。”

她还是怕,愈发的依赖难以割舍。其实人心都一样,她不能撂下他,他何尝又能够?他给她捋捋鬓角凌乱的发,轻声道,“不会的,你这么说,我可要把朝廷搬到静宜园来了。”

他等她回话,等了半天没见她吭声,原来已经睡着了。

如果说生产是一场恶战,那么产后出现的一些情况也很让人头疼。素以老是肚子疼,倒不是太剧烈,隐约的一点,没完没了。严三哥来诊脉,一诊又诊出好多事儿来,“脉息沉滑、肠胃结燥、rǔ汁上蒸、气血不和、滞热未净”,总之要下药,用回rǔ生化汤来调息。吃口上也怪,一色的红粳米,黄老米,吃得满嘴寡唧唧的,据说这样能让恶露快些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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