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家(51)

容实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六爷真太想着我了,叫我说什么好呢……谢谢六爷厚爱,只是我才疏学浅,怕配不上小佟大人。”

“没有的事儿。”颂银冲口道,“二爷好着呢,我瞧得真真的。”

容实起先还想推诿,见她这么说便笑起来。那厢豫亲王的笑容却凝固在脸上了,不过也只一霎眼,很快重新堆砌,粉饰道:“那就好,最难得是两厢情愿。撇开身份不论,两家的家世相当,容大学士也不是迂腐的人,我看甚般配。”

颂银听他们你来我往,感觉自己十分被动。况且在暗处呆着,叫人误会密谋什么就不好了。便道:“六爷回漱芳斋去吧,我也得当值了,怕底下人找不见我。今天的事儿谢谢六爷,等太后的千秋过了就回禀阿玛,瞧我阿玛的意思。今儿没法子给答复,不敢自作主张,横竖劳六爷惦记,六爷这心田,真跟菩萨似的。”

说到最后既是奉承又是讽刺,豫亲王自然听出来了,无关痛痒地牵唇,“我也是做媒的瘾儿发作了,你们别嫌我多事才好。”说着抚掌笑道,“男人大丈夫成家方立业,总不能打一辈子光棍。这紫禁城里除了妃嫔就是宫女,哪个也不称你容大统领,琢磨来琢磨去,还是颂银最合适,将来接了老父的班,和你的官职不相上下,满四九城找,也没有这样登对的了。”

容实顺水推舟,温吞笑道:“只怕rǔ没了小佟大人。这么着,不管成与不成,改日一定请六爷东来顺吃席,六爷千万赏脸。”

豫亲王道好,转身朝那灯火辉煌处走去,随身太监远远接应,他沉了嘴角,连眉梢都晕染了轻霜。

那头只剩颂银和容实了,颂银觉得不好意思的当口,容实却拧起了眉,喃喃道:“怎么想起给我做媒了……”低头看她,“你们在这儿就是为了议论这个?”

颂银的那点扭捏立刻烟消云散了,“要不还能是什么?”

“我瞧不像。”他说,“做媒哪儿不好说话,偏躲到这里来喂蚊子?”

颂银随口应道:“兴许是怕落了别人的耳朵,万一不成,人家王爷面上挂不住。”

他摸了摸鼻子,“那你什么想法儿?”

颂银还是淡淡的,“没什么想法。”

“怎么和他交代?”

“有什么交代不交代的,过两个月说不合适不就行了!”

她朝豁亮处走去,领圈底下不知被什么虫咬了一口,又疼又痒。拿手一摸,坟起来老高,再一掐,哎哟一声叫起来。

容实冷不丁听见她低呼,不知她出了什么岔子,忙过去看,问她怎么了?她苦着脸说:“我被虫咬啦,就在牛舌头底下。”

牛舌头是假领的一种俗称,平时官员上值必须扣着,一板一眼显得庄重。用不上时可以随意拆卸,并不连在衣服上。她心里很着急,怕那虫子顺着领口下去,要是连路的咬一串,那真是要人命了。

“快给我瞧瞧,是什么咬的我。”她拉他过来,也顾不上什么男女之别了,解开牛舌头让他看,“是不是臭大姐?啊,是不是螛虻①?”越说越害怕,几乎要哆嗦起来。

颂银干得了大事,然而也有姑娘的通病——怕虫。别说什么天牛、蝼蛄了,就连蛐蛐和知了她也怕。一见有虫,顿时魂飞魄散。最鲜明的一次记忆是在屋后的竹园子里,学文人雅士们伴着竹风弹琴奏乐,结果她运气不好,手指头那么粗长的一条ròu虫子落在了她肩上。她原地尖叫蹦跳,边上孩子一哄而散,没人救她,还是赶来的奶妈子拿棍儿给她拨掉的。自此以后她对所有虫都极度恐惧,恐惧到什么程度呢,不管是不是真有,哪怕单凭想象,也可以把自己吓得浑身打摆子。

就近没人,只有容实,她哭声都要出来了,着急地跺脚,“咬着我了!”

容实头一次离女人这么近,难免手忙脚乱。她颈间的幽香升腾,直窜他脑门,他晕晕乎乎,就着光亮看,那纤细光致的脖颈上肿了一大块,中间有个鲜红的圆点,是虫子啃咬后的战场。

“我给你挤挤吧,看看有没有留下口器。”他说得有点吓人,但这么大的一块,说明虫子毒,没准就像马蜂似的,蜂走了,尾巴尖儿留下了。

颂银很害怕,四平八稳的小总管不见了,她就是个普通姑娘。她一叠声说:“快点儿、快点儿……不能留下嘴,我受不了这个!”

她几乎要哭,把脖子往他那儿凑了凑。容实两手探上去,找了个好角度使劲一掐,口器没有,挤出来一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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