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亡经(233)

莲灯被她拉得踉跄,想必车辇是坐不成了,挣扎着招人送幕篱来,跟着出了公主府。

长安城内车水马龙,东西市到下半晌才开市,申时前后正是最热闹的时候。她们牵着马穿过人群,从春明门出城,正迎上踏青的人返程,年轻的娘子们山花cha满头,笑得比朝阳还绚烂。莲灯隔着纱罗看,觉得自己也应该出城走走,莫辜负了大好春光。

弗居很着急,扶她上马,自己鞭子甩得山响。马蹄踢踏,尘土飞扬,莲灯随她往神禾原方向狂奔,连路来的景致有熟稔之感。反正她如今看什么都似曾相识,便也不太在意了。神禾原离长安四十多里,等到了宫门前,天已经擦黑了。

宫中的人见了她,似乎都很意外,弗居只说渡亡经找到了,他们脸上的震惊更明显了。

“带殿下去见座上。”弗居对放舟道,“向塔内喊话,座上应当听得见。”

所有的问题都在经书现身后迎刃而解了,能够续命,就能长相厮守,还有什么可回避的!灵台郎们给她引路,放舟走了几步回头看她,“殿下还能想起与国师的过往吗?”

莲灯迟迟的,“我与国师的过往?”

弗居笑了笑,“没关系,想不起来反倒更好。”

看来她与那位国师交集不少,但她的记忆里没有这个人,实在很奇怪。他们领她到九重塔前,高高的夯土底座,巨大的汉白玉台阶,还有四周围绕的翠竹。她静静看了半晌,提裙上去,见正门上贴了封条,回首问他们,“国师把自己关起来等死?”

众人脸上一阵尴尬,说得太直白了,明明可以有更唯美的描述方法。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放舟扬手打算通传,可是手还没落下来,门却豁然开了。檐角上的灯笼照亮门里出来的人,白衣翩翩,恍若谪仙。

莲灯看得发呆,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这是谁?国师的高徒么?

可是他神情淡漠,只是责问灵台郎们,“这么晚了,怎么劳动公主大驾?”

都是伪装,其实看到她,他几乎连话都说不出来。《渡亡经》没有被唤醒时,他穷其所学也探不到它的踪迹。后来阴差阳错沾了她的血,他便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了。原来一直寻找的东西曾经离他这么近,她靠在他怀里入睡,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果然所有事冥冥中都有定数,一环扣着一环,缺了哪一环都不成故事。那么她的忘情究竟有没有价值?也许她已经不那么爱他了,但是可以让她忘记痛苦和不愉快,一切又都是值得的。

他静下心来,叉手对她深深作了一揖。她忙抬手请他免礼,笑道:“我来拜会国师,还请神使为我通传。”

他愣在那里,神使……又和第一次相见一样,她唤他神使。如果真的可以回到原点重新开始,似乎也不是坏事。

他打扫了下喉咙,“不必通传了,臣就是临渊。”

她啊了声,“没想到国师这么年轻,中官却说……”发觉自己失态,窘迫地红了脸。

这个人,给她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明明很近,却又相距万里远。她在他面前必须小心谨慎,唯恐冒犯了他。不敢盯着他看,但偷偷的瞥一眼,就把她的心填充了大半。他像壁画上的神祗,庄严又美轮美奂。她忍不住唾弃自己,果真是个好色之徒,反正只要漂亮的人,都让她很有好感。

他向后退了半步,让在一旁,“殿下请。”

国师尊贵,她不敢怠慢,欠身还了一礼,随他入塔内。十几盏灯树照着前路,四周围煌煌如白昼。灵台郎们也尾随而至,一个个眼巴巴地看着她,她有点紧张,把脖子上的玉竹枝摘下来,递到国师手上,“经书就在这里面。”

他接过来,纤长素净的手指捏着,在灯下细看。然后转过头来,矜持地对她一笑,“殿下说经书在里面?”

那抹笑容直照进她心底,她顿时觉得自己活过来了。忙点头,怕他不信,晃晃手指说:“滴两滴血。”咬破自己的指腹,听到他嗳了声,仿佛阻止不及的样子,她大度地咧咧嘴,“没关系,昨天就是这样。”把血挤了上去。

不负她所望,小小的玉竹枝焕发出全新的光彩,金芒跳跃至半空中,逐渐凝结,汇聚成一幅卷轴,徐徐在众人面前展开。她听见春官低呼,“原来这才是《渡亡经》全本,座上这回有救了。”

莲灯转过视线看他,他眉眼淡然。难道他不欢喜吗?她怔怔地,“我阿娘的遗物……对国师可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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