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168)

“奴才知道今儿万岁爷圣驾荣返,怕底下人没个头绪,还是回来料理着才放心。”崔边说边翻袖子,“这会子也好利索了,老佛爷别替奴才担心,奴才是贱命,摔打惯了的,在您身边伺候着,奴才才是归了位了,心里也踏实。”

定太妃抚掌道,“来得正好,凑一手吧!”

这几位牌瘾大,有麻搓,那是天塌下来都当被盖。小宫女送来了象牙牌,四个人围桌坐下,定太妃对皇帝道,“咱们失仪,可顾不上你了。”

皇帝浅笑道,“朕在边上瞧牌就成,你们只管玩吧。”

太皇太后哗哗搓着牌,一面抽了空道,“你路上辛苦,叫丫头伺候着睡会子吧。”

皇帝的目光移到锦书身上,她在太皇太后身后盈盈而立,脸色儿凉薄如水,像个玉雕的娃娃,美则美矣,却是彻骨的寒冷。

他心灰意懒,负手起身道,“老祖宗的牌资算朕一半儿,孙儿盼着您今儿手气旺,回头好给朕分红。”

太皇太后慡朗笑出声,“借你吉言,我可得仔细了,掉了链子可不成!”

庄亲王嘟囔道,“皇祖母快出牌!大哥哥又不是孩子,撒手叫他自个儿玩去。”

内廷之中都是自己的至亲,说话随意些,方有居家过着日子的感觉。皇帝知道庄亲王上了桌就不待见他,他一个外行人在边上只有讨人嫌,便道,“朕不吵你们,你们顽就是了。”

说着朝南墙边的条炕前去,盘腿坐着,拿了本佛经研读起来。

锦书站了一会儿小声在太皇太后耳边说,“老祖宗,奴才到寿膳房看菜去,挑些家常的小菜好不好?”

“成。”太皇太后在她手上拍了拍,“就依着你的意思办,越是家常的越好。只一点,不要韭菜,春菜韭,臭死狗。”

锦书笑着应了,转身招窗下的宫女来侍立,自己敛了袍子打帘出去,临走看了南炕一眼,那炕上空空如也,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雨势很大,间或还有炸雷,那响动,说句糙话,真能把死人震活了!锦书打小就怕打雷,逢着雷雨天就蔫了,什么事都干不了,躲在c黄上让嬷嬷捂耳朵,要不就往耳朵眼里塞棉花。如今不行了,做人家的奴才还由得你捂耳朵?太皇太后喜欢四平八稳,响雷劈到你头顶上也不许动。她在里边咬牙绷紧身子忍着,到了外头就顾不得了,痛快的缩脖子打激灵,一手按着耳窝子,一手招廊上的宫女过来。

“姑姑。”小宫女曲曲腿儿,“听姑姑的示下。”

她说,“给我拿把油伞来,我得上寿膳房去。”又问,“你见着万岁爷了吗?”

小宫女摇了摇头,“没见着。”言罢赶紧取伞去了。

锦书站在正殿前看着雨帘儿发呆,胸口憋闷得难受,她抬手轻轻捶了两下。万岁爷真是忙,一会儿得儿子,一会儿要给人开脸,这趟不知是哪位答应小主受抬举了,竟在春巡路上得蒙圣宠,这下子妃嫔们又该有谈资了。

她叹了叹,自己cao心那些个干什么!尽心当差,保得住自己就够了,谁得了高枝儿,谁受了封赏,和她什么相干呢!

她微一踅身,不经意间瞥见皇帝在离她五步远的地方站着,长身玉立,昂扬之姿宛若天人,就那么眯眼看着她,脸上神色复杂难辩。

第八十一章风动荼蘼

“万岁爷怎么在外头站着?仔细着了凉。”她说,一板一眼的蹲了蹲身子,“奴才伺候主子进暖阁歇着吧!”

皇帝微抬了抬下巴,冷声道,“不敢劳您的驾,您是太皇太后跟前的红姑姑,只要孝敬老祖宗一个人就足够了。”

听听这话!又酸又不讲理,哪还像一国之君说出来的!锦书没遇着过这样的情况,一时有些懵了,傻站了半晌才道,“奴才愚钝,不知哪里办得不妥惹您生气,请万岁爷恕罪。老祖宗是奴才的主子,万岁爷更是奴才的正经主子,万岁爷有什么旨意,奴才即刻承办去,请万岁爷示下。”

皇帝莫名烦躁,他转身看着檐外的雨幕,狠狠的吁了口气儿。心道真是个装糊涂的高手!她哪里不妥自己不知道,偏要叫他提点?这不是作践他是什么?他堂堂的万乘之尊,天威不容亵渎,却叫她玩弄于股掌之间,她哪里来的胆子!

锦书心里直抽抽,摸不着底,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那背影,只觉隔着宇宙洪荒那样的遥远。她很想问问,为什么他就是和她过不去呢?他缺乐子,哪儿找不着?旁的不说,就昨天来太皇太后面前哭穷的内务府司晨就很有意思,张嘴“您哪,您哪”,简直是口吐莲花,惹人发笑。为什么偏要寻她的茬?她原就像个消遣的玩意儿,愿意就搭理搭理,不愿意就撂开手去,眼不见心不烦就成了,何必每回都咬牙切齿的恨不得生吞了她,杀又不杀,就这么虎视眈眈的,这不是存心和自己过不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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