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221)

她伏在枕上哽咽,皇帝在她心里埋得那样深,要想拔除除非她死。如果是平头百姓多好,只要他来求亲,她就嫁给他。可惜了,没有这样的命,他们注定要缠斗,要互相折磨。她只有逃,能逃出去就有一线生机。

上回太子说寒食踏青,她要是还在慈宁宫,他使些手段兴许就把她带出去了。眼下恐怕不能够了,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一举一动他都瞧着,别说出宫,就是踏出养心殿都够呛。

她披着衣裳坐起来掌灯,横竖睡不着了,索性把前头撂下的针线重做一做。被子拢到一边,把炕桌挪过来倚着,太皇太后的春袜子还差一点就绣完了,绣完了好送过去。老佛爷慈悲,在她跟前当差一点都没有为难她,眼下换了地方当值,也不能落个人走茶凉的名声。

崔总管那里也该有个交待,虽说才开始多少存着相互利用的心,可后来她能感觉到,他老人家是一心为她的,没有他,她可能已经让皇后给整治死了。这份情当领,只恐今生没机会报答他,只好留到下辈子了。

蟲斯门是个穿堂门,在“华滋堂”的正后方,离皇帝的寝宫不远,却要过如意、嘉祉两道门。她在灯下坐着,恍惚有些不自在,总疑心有人在窗户那边看她。她心头攥紧了,这三更半夜,除了门上的太监再没别人了吧!太监是两个时辰一轮换的,子时换值到现在,正是犯困的时候,谁有这闲功夫看她呢!

她壮了壮胆推开窗户瞧,透过檐下低垂的雨搭,影影绰绰看见值夜的宫灯下有个明黄的身影,背着手,长身玉立,脸上淡淡的,正失神朝她这里张望。

她憟地一惊,怔在哪里不知怎么才好。

雨下得愈发密,偶尔有璀璨的闪划破天际。站门的太监躬着身,低垂着头,贴着门的两掖侍立。因着穿堂门上没有出檐,他们只有在雨里站着,头上的缨子淋得七零八落,冻得直打摆子。

既然看见了就要迎圣驾,锦书慌忙拢好头发放下窗户,慌慌张张穿上袍子下地出门,正要跪迎,一抬眼,门上竟已空空如也。

恍如一梦似的,他走了。她痴痴站在门口,心里空落落的没了依附。想是怕她到雨里相迎吧,铁血帝王的缜密柔软她见识过了,灵魂的最深处凛冽刺痛起来。她合上门扉苦笑——

宇文澜舟,你简直就是一颗毒瘤!慕容家一个不剩的祸害完了,轧刀杀头不算,现在又拿钝刀子割她的心肝。他成功了!成功的兵不血刃!成功的令她痛不欲生!

她冷静下来思忖,要出宫不是没有办法,像上回逛琉璃厂一样,只要皇帝愿意带她出去,总能找到时机逃脱。要想尽法子撺掇他,这之前先得捋顺了他,要叫他疏于防范。这应该不难吧!不必太过逢迎,温言软语,或者一个笑脸就足够了。

神武门上晨钟响了,天渐明。皇帝按惯例寅时三刻要起c黄的,锦书梳洗妥贴,宫里有规矩,上值不走回头路,于是绕了个大圈子到养心门上等候宫门落钥。

“给姑姑请安。”先到的御前宫女齐齐蹲身给她见礼。

她大吃一惊,这些上等宫人平时都是拿鼻子眼儿看人的,现在连同掌事的琴歌也冲她纳福,她登时不安,回了礼说,“我是才来的,姑姑们折煞奴才了。”

众人侧身避开了,嘴里说“不敢”。这是什么人?前朝的帝姬,当今皇上的宝贝疙瘩,圣眷隆厚着呢,保不定往后就是个贵主儿,谁敢在她面前拿大,万岁爷知道了也不能依。

养心门“喀”地一声落了锁,宫门徐徐开启,木影壁前站了一溜小太监,又朝她甩袖打千儿问吉祥。锦书尴尬的回个礼往围房廊子下去,中路不是奴才能走的,办差只许走廊庑。她闷着头进“中正仁和”,从宝座后的穿堂过去。皇帝严谨,从不让宫女贴身侍候,寝宫里当值的都是太监,只有茶水、司衾上用宫女,锦书很心安理得的和众人在“日又新”外侍立。

李玉贵这时打起帘子探出身来,对她招手道,“姑娘快过来。”

锦书迟疑着走过去蹲了个福,“请谙达示下。”

李玉贵笑道,“姑娘客气了。今儿尚衣的常四病了,万岁爷更衣就交给您伺候了。往后也是这样,常四回头拨到四执库去,他那里每日分派好朝服、常服、衮服,你用不着cao心那些个,只负责给万岁爷穿上身就成了。”

锦书曲腿应个是,既然差事下来了,也容不得她问个为什么,只好低头随他入了寝宫。

皇帝正由太监伺候着拿青盐漱口,又盥手净脸,然后披散着长发坐在杌子上,那乌发浓密几乎是及地的长短。看见她进来浅浅一笑,“姑娘昨儿睡得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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