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324)

宝楹抚了抚鬓边的发,想起皇帝的无情,到现在还是浑身泛着冷的。帝王心,深不可测,贴得近了太危险,前一刻万千荣宠,转头也许就是万丈深渊。倒不如远远敬着的好,冷宫也罢,掖庭也罢,总强似刀尖火心里取食儿,活得也自在安稳些。

“您这儿这么想,万岁爷那头呢?”木兮呐呐道,“来了还能不见么?”

锦书冷哼一声,“我料他也没脸子过来,还见什么?入了夜前星门下钥是一宗,咱们继德堂也cha门上锁,他就是来了,也叫他外头站着去。”

几个宫女面面相觑,知道她在气头上,忙虾腰应了个是。

宝楹犹豫道,“你别气盛,我瞧着不好。你把人挡在外头,第二天宫里就能传得沸沸扬扬,落人口实说你大不敬,眼红使绊子的人在太后、太皇太后耳朵边上吹个风,你能活到多早晚去?现下能救你的只有他了,你好生巴结着才是正经。”

她这话出口,着实让锦书心里生暖。可算是熬出来了,前头宝楹不待见她,她就厚着脸皮软磨硬泡,一天一回的派人去瞧她,托敬事房的人照应她,给她送吃送穿。有些人就是那种性子,看着像冰一样,叫人望而生畏,等你捂暖了他,他能为你披肝沥胆。宝楹就是这样的人,刀子嘴豆腐心,不会拣好听的说,却是实实在在为你着想的。

她偷着觑她一眼,这么好的人,硬被自己给拖下了水。本来她有平凡幸福的人生,如今被她害得要在深宫之中孤寂独活,她背的这一身债,今生今世算是赖定了,还不了了。

宝楹笑了笑,“你贼头贼脑的,偷着瞧我干什么?”

锦书看被识破,反正罗汉榻宽泛,索性觍着脸挪过来,笑道,“说来真是奇,我对着你就说不上的感觉,像家里人似的。你这么顾着我,我高兴呢!”说着眼里黯淡下来,小声喃喃,“我宗室里头没人了,唯一的弟弟不知道在哪里飘着。我是个不中用的,谁对我热络,我就和谁亲。你别记恨我,也别嫌弃我,我拿你当亲姐妹的。”

宝楹哭笑不得的搡了她一下,“就冲你这二皮脸,我也拿你没辙。”顿了顿道,“我是没想到,太子霸王似的人物,最后是这么个下场。”

锦书叫她触到了痛处,抹着眼泪说,“这回太子的事全怨我,我以为爷们儿年轻轻的,外头花花世界乐子也多,转脚就能忘了的,可没想到他用情这样深……我要早能知道会落得这个结局,当初就不该糊里糊涂的过。把他害成了那样,我自己也没法子原谅我自己。”

宝楹怅然一叹,“一切都是命,怨得了谁呢?我当初要不是被他算计,能到今天这步田地?我如今也不怨恨谁了,得过且过着,聪明人绞断肠子是一世,糊涂人悠闲自得也是一世。他出家做和尚,离了这尔虞我诈的名利场,六根清净也不是坏事。”

锦书恹恹靠在槛窗下,她心里的懊悔没人能够体会,太子尚未弱冠,一辈子就葬送在她手里,这样深重的负罪感几乎把她压垮。她没法像宝楹说的那样看开,自己肩上的担子,吃不吃力只有自己知道罢了。

勉力一笑,“咱们不说这些,往后常走动,也有个伴儿。我前儿听说永定太妃的六十大寿要到了,蝈蝈儿上库里挑了幅江南织造的云锦,那缎子面儿齐整,我想着绣上一千个团寿,好应个景儿。过会子先描底子,明儿祭针开绣,你也一道儿来吧,算咱们两个的份子,好不好?”

宝楹瞧她脸上笑得惨淡,蹙着眉头道,“你也别强颜欢笑,多累得慌!我知道你不容易,才刚我听梅主子说了,万岁爷那头也坑人,你心里不受用就哭,有什么!”

“我有什么不受用的……”她扭过身去,一面说着,嘴角忍不住的往下撇,这么的一发就不可收拾了,先是抽噎,渐渐就蒙着眼睛痛哭起来,边哭边道,“没良心挨千刀的,他把我当什么人了,台上的丑角儿是怎么的?快别提这茬,想起这个我就没脸活,我但凡有气性儿,这会子就该一头碰死才好。”

宝楹吓了一跳,惶惶道,“你别混说,这宫里多少委屈人的事儿,你为这去死,我岂不是该死八百回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劝你……”她茫然调过视线看窗外,隔着绡纱,外头景致朦朦胧胧,想起头回养心殿侍寝。

皇帝对于锦书一个人来说,大约算是个重情重义的人吧!那回他伤情过愈,迷迷糊糊把她当作锦书,那张脸上窒息似的疼痛叫她至今忘不了。这世上总有一个人要为另一个人粉身碎骨,皇帝是马上天子,威慑朝堂,他站在权利的最顶端,世人拿他当神一样的看待,却忘了他也有血有ròu,骨子里也渴望爱情。他对锦书就是全心全意的,那份真情她看得真真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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