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56)

太皇太后是个识趣的老太太,见皇帝坐不住了,便道,“说了这一早晨,我也乏了,皇帝歇着去吧!”

皇帝转脸看更漏,起身一躬,“不知不觉竟到了这时候,皇祖母歇息吧,孙儿告退了。”

太皇太后嗯了声,对塔嬷嬷道,“替我送送万岁爷。”

塔嬷嬷恭恭敬敬道了个“嗻”,皇帝垂手退后,甫出了西偏殿的门,候在月台下的御前侍从们迎上来,簇拥着皇帝往宫门外去,皇帝对塔嬷嬷道,“嬷嬷回去吧,请嬷嬷代朕好生照顾太皇太后。”

“万岁爷只管放心,这是奴才的本份!”塔嬷嬷笑着一肃,“恭送万岁爷!”皇帝颔首上了肩舆,塔嬷嬷站在檐下目送,一溜太监前呼后拥着明黄的步辇,慢慢向广场以东的永康左门迤逦而去了。

李玉贵在右侧扶辇,皇帝一手支着额头,青绒缎子的常服冠顶上结着密实的红缨,只看见鸽血红的顶珠熠熠生辉。

肩舆直往东行,才要接近永康左门,皇帝突然吩咐停下,李玉贵不明所以,打了千儿问,“万岁爷怎么了?”

皇帝直起头,眉心似有阴霾,抬舆的太监忙落了肩,垂手在一旁听命,皇帝微弯了腰下辇,李玉贵惶恐道,“奴才斗胆,请万岁爷一个示下,奴才好作准备,万岁爷这是要往哪里去?”

皇帝出了华盖,太阳照在身上,日光并不算强烈,却仍令他觉得刺眼,抬起手臂挡了一下,怔忡着透过指fèng的间隙往天上看,云层连绵,虽不多,却厚实,从间隔的地方望过去,天蓝得像海子里的水,又清透又明亮。

李玉贵更加摸不着头脑了,皇帝平素不怵太阳,他是马背上的天子,骑射堪称无双,秋围时打马扬鞭一奔几十里,什么事都没有,夏秋冬都是好好的,唯独不能见春天的太阳,要是晒着了会出痱子皮疹的也就算了,偏偏什么事都没有,想来想去八成是心病,既然不愿意春天里走动,那今天这是怎么了?李玉贵歪着头揣度了一番,皇帝刚才看见是苓子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视线似乎停顿了一下……他一拍脑门子,原来如此!万岁爷知道昨天晌午前锦书罚跪的事,今天是借着匾额的由头来慈宁宫的,结果当值的不是锦书,那万岁爷会怎么想?

皇帝淡淡道,“朕想上慈宁宫花园走走,不必人跟着了。”

李玉贵谨慎道,“万岁爷恕罪,还是叫顺子陪着万岁爷吧,园子大,万一要什么,有个人在跟前,好马上打发了去办。”

皇帝想了想便应了,背着手缓步往长信门去,李玉贵急招了小太监就近去取伞来,又凑到顺子耳边悄声叮嘱了几句,顺子连连点头,接了伞,小跑着赶上皇帝,一同朝园子里去了。

第二十八章兰舟容与

皇帝闲庭信步,走得不急不慢,顺子在边上打着伞一路尾随,渐至揽胜门,进了园子,满目的松柏梧桐,郁郁葱葱,园里花糙树木养护得好,很多树是前朝留下来的,至今也不知有了多少个年头,已然高壮挺拔,亭亭如盖了。

花园南部地势平坦开阔,莳花种树,叠石垒池,意在使太皇太后、太后、太妃嫔们不必跋涉得山野之趣;举目北望,远远能看见主殿咸若馆,那里是供众位女眷们休憩礼佛的地方,咸若馆前出抱厦,馆前有花坛,东西两侧建有宝相楼和吉云楼,太后上年病重时曾经搬到宝相楼静养,如今楼前还留着灰瓦三卷棚顶,打眼看去倒也别致锦绣。

皇帝驻足观望片刻,复往南去,南面有个矩形的大水池,一座汉白玉石桥横跨在池子上,桥上建了座临溪亭,皇帝每趟来逛园子就爱往那儿去,池子里有锦鲤,是各宫太妃嫔们放生的,养在里头不论多久都不许捕,那些老鱼日渐多起来,春日里逢着好天气就浮上来晒太阳,笃悠悠,慢吞吞,就和人上了年纪一样,绕着大钱似的浮萍一圈一圈的游。它们知道哪儿风水最好,总是占着先机,碰上有人洒食儿,就一窝蜂的来抢,抢完了吃够了,仍旧摇着巴该干嘛干去,剩下些年轻的,摸不着门道没吃上的,还张着嘴探出水面来。园子里专管喂鱼的小太监揣着满满一口袋的精稻米磨的面,这些鱼就是他们的祖宗,鱼食总是管够,要是少了一条,保准哭得比死了爹妈还伤心,就怕园子里的总管来问,回头免不了饿肚子,还要趴着挨打。

皇帝倚着桥栏杆怔怔的看了一会儿,然后调转视线瞥了顺子一眼,顺子是还没长开的小子,傻愣愣的也盯着池子里瞧,突然发现皇帝收回了身子,连忙敛神站好,加着小心问,“万岁爷,奴才让园里人备些茶点过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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