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宫花红(60)

皇帝的目光落在门口进来的人身上,依旧是清冷寡淡的。她直直在砖面上跪了下来,伏下身,嘴里说,“万岁爷派人来瞧奴才,是奴才前世修来的福份,奴才无以为报,只有在圣驾前磕个头,多谢万岁爷垂询。”真是再平常不过的官面上的话,皇帝听着,不置可否。李玉贵是最会看形势的,瞧着时机差不多了就悄声退了出去,手一比划,还带走了站殿的两个小太监。

宫女怕皇帝招了风,早在圣驾折返之前就把窗屉子合上了,落了窗闩,连风吹动竹帘的响动都没有了,西暖阁四下里寂静无声。

皇帝嗓音低沉,只道,“起来说话。”

锦书应个嗻,起身垂手站在一边听吩咐,原以为皇帝会糙糙问上几句,或者直接把她打发出去,她身上疲乏,就盼他说“你跪安吧!”,谁知等了好一会儿全然没有动静,不由微微抬眼看过去。

皇帝恰巧站起来往御桌前去,锦书退了半步,也没听见皇帝叫她出去,只得跟着转个身在一旁伫立。

那御桌上铺着明黄的帏,四个角上皆有垂地的宫绦,桌上一应的文房用具,及厚厚两沓待批的折子。皇帝坐到桌前,揭了紫檀的雕花匣子,取出一支乌木紫毫小楷,那笔是御用的上品,笔身上篆着三三两两的掐金丝流云纹,在灰白的日影映照下耀然生彩。

锦书正有些茫然失措时,皇帝抬手抿了抿笔尖,“朕要批折子了。”

锦书回过神来,忙欠了欠身道,“奴才这就叫顺子进来伺候。”说着松了口气,便要退出去寻人。

皇帝抬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朕准你退下了吗?”

锦书心头一紧,怔忡之间也忘了规矩,竟和皇帝对视起来。

她站得离他不甚远,面庞莹莹如玉般,因着惊愕,眼睛睁得大大的,愈发显出眸子漆黑明亮。皇帝嘴角的笑不禁加深了些,只一瞬,她立刻低下头,扇子似的睫往下一盖,彻彻底底将他排除在了她的世界之外。皇帝从没这么不受人待见过,笑容一时僵在脸上,尴尬间颇有些恼怒,正待要发作,却见她上前两步,取了墨盒里的漱金朱砂墨块,打开楠木砚盒盖,用银柄水呈量了水在伏虎砚上,腕子一转便细细的研起来。

那方砚是新近上贡的端砚,虽然开了锋,倒还是头回用。锦书六岁开蒙,父亲时时口手相传,因此对文房赏玩很有心得,看这砚材质细腻绵厚,心下赞叹了句不可多得,磨墨时越加爱惜,携了袖子缓缓的研,一圈一圈,先研外围,然后由外及内。新墨新砚,略一转就发出沙沙的细碎之声,朱砂色渐渐浓郁,艳丽得让人不敢逼视,她微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似乎什么不快都随着墨块的转动消失殆尽了,满世界只剩自己和这方伏虎端砚。

皇帝手里拿着折子,视线越过黄绫封,落在那只研磨的手上--

皓腕纤纤,皮ròu下青色的筋络都看得清清楚楚。衣裳上不知薰了什么香,淡淡的,若有若无,隐约间直钻进人鼻子里来,还有那眉眼间朦胧含着的三分笑意,真是和敦敬皇贵妃一般无二。

皇帝恍了会子神,见墨都研好了,便放下折子提笔来蘸。锦书搁好墨块躬身退后,原本不识字的宫女伺候文房是不忌讳的,横竖看不明白,站得近些也没什么,可她识趣儿,皇帝知道她能看会写,她离近了必然忌讳,也不等人吩咐,自行退至紫檀透雕春晓槅子旁,低眉顺眼敛神站着。

折子是热河都统上奏的,大抵是说今年承德行辕需修缮扩建之事,零零总总算了笔账,户部审核后方把奏章呈上来。前两年交夏国事颇多,耽搁下来未能成行,今年瞧着年景好,北方虽有战事,年下也都平息了,想来这一段没什么着实要紧的大事,热河的行宫的确要重新整顿才是。太皇太后,皇太后出行总有众多宫人随从,若是连驻跸都从简,岂不叫天下人看笑话!

皇帝御批寥寥几笔:知道了,一切预备不可过费,准尔所奏。

一行糙书下来,尾势一顿收了笔,突又想起了什么,转眼朝锦书看去,问道,“你师傅几月里放出宫?”

第三十章壅培未就

锦书恭敬道,“回万岁爷的话,我师傅二月打头就出去了。”

皇帝合上折子,锦书忙上前取没批的替换下来,把批阅过的收进盒子里,复又退得远远的,垂首侍立。

皇帝不急着看奏章,搁下笔,若有所思,“太皇太后侍烟上还有谁?”

锦书不知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又不好问,只得应道,“得力的原就只有我师傅,平常要是有什么顾念不上的,还有荣姑姑替着,等下月我师傅一走,侍烟上正经就奴才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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