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181)

他叹了口气,“我何尝超脱了,我从来就是个俗人……我曾答应过你父亲要照顾你,你如今正是孤苦伶仃的时候,那两个本就是绥宫的人,对你有几分真心?只怕大难临头各自保命,谁还记得你!你要回绥国,绥国正是烽火连天的时候,回去无异于送死。这样吧,你跟我去庐山,我们到那里隐居,从此不问世事,你看可好?”

庐山属于大钺,不受战火波及,也不必在各国的夹fèng中求生存,其实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她又犹豫,跟他隐居,意味着什么?哪里有这样一个男人,甘愿冒着被人追杀的风险陪她出世?师徒情能到如此程度,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她想起他上次来西挟探她,隐约提起过,顿时很觉尴尬,“我不能拖累先生,我的一生已经如此了,先生同我在一起没有好处……”

他抬手打断了她的话,“你别忙着拒绝,将来如何,谁说得清呢!既然离开他了,就试着重新开始吧!同我在一起,不要有任何负担,我是你的先生,你我师徒十年,论人情,我也应当护你周全。我不需要你承诺什么,随心随性,只要以后能快乐,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就有价值。”

她进退维谷,垮下双肩说:“要是rǔ娘在就好了,我还能讨她的主意。”

他正了正脸色道:“我与春妈妈相识也有十年了,若问她,她必定会认同的。”一面说,一面负手踱到门前,望着天上的一弯细月喃喃,“这个时辰,禁中应该已经大乱了吧!”

他料得没错,禁中的确大乱。今上把福宁宫砸得粉碎,砸累了,坐在满地狼藉里喘息,不说话,铁青着脸,模样骇人。

接到瑶华宫呈报时,他几乎要崩溃。她走了,不声不响地离开了。既然事先打定了主意,为什么还要骗他重修旧好?他那么蠢,居然努力说服自己相信她,因为他卑躬屈膝,怕惹恼了她,不敢对她有半点怀疑。结果呢,她伙同崔竹筳,不伤一兵一卒地走了。她踏出瑶华宫的时候可曾留恋?女人一旦有变,心狠得可怕。

她对他积怨已深,摆脱了就逃出生天了,可是他呢,却被她踩进了地狱里。他神思渺渺,三魂七魄都被打散了,人僵了半边,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他砸碎了一殿的琉璃,听着那脆响,心里的恨依旧得不到舒解。他是一国之君,凭什么屡屡受她戏弄?她有天生的好演技,不露半点马脚,暗地里早已经盘算妥当了。她嘴里说着动听的话,心里却藏了一把剑,在她眼里他就像个傻子,他在肝肠寸断着,也许她早就对他的自作多情笑不可遏了。

录景在一旁忧心忡忡,壮着胆子上前道:“官家,赵指挥已经出城追捕了,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的,官家稍安勿躁。”

他突然灰了心,追她做什么?追得回来人,追不回来心。走了好,走了就两清了。他也厌倦了这种日子,她不在了,他又可以变得刀枪不入,有什么不好?

他乏累地摆摆手,“把人都撤回来吧,由她去。放她一条生路,也放我自己一条生路。”

录景怔怔道:“官家,圣人是您心爱的人啊!那个崔竹筳好大的神通,分明一直有探子盯着他的行踪,他竟能够凭空消失,可见这人不简单。说不定圣人是受他劫持身不由己,也未可知。”

他越听越拱火,“受了劫持会换衣裳从边门溜出去么?”他用力握紧手里的那面玉佩,说到恨处,奋力将它砸了个四分五裂,“我一心一意待她,她就这样回报我。我为什么还要去追她,难道受到的羞rǔ还不够么?罢了,让她去,她爱同谁在一起就同谁在一起。下令中书省拟诏,明日册封贵妃为后。我是该收收心了,多谢她让我清醒,让我知道现在最该做的是什么。”

录景跟随他多年,知道他是一时气迷了心,真要传了令,办起来容易,要撤就难了。他佝偻着身子劝勉:“官家,莫中了别人的离间计。臣不过是个内侍,原不该妄议朝政的,可是臣对官家忠心耿耿,甘冒杀头之罪,也要向官家谏言。圣人年纪小,多安抚就好了,可一旦封了贵妃为后,真正将她取而代之,圣人便永远回不来了。官家不怕她落进乌戎人手里么?那个卖羊的乌戎贩子说,崔竹筳cao着一口流利的乌戎话,官家难道忘了么?”

录景一提醒,他混沌的脑子才逐渐开始清明。摇摇晃晃站起身,咬牙道:“去翻查崔竹筳宅邸,看看有什么发现。下令城门紧闭,即日起严查过往行人,一个都不许放过。崔竹筳若是聪明,今日便不会出城。城外追捕扩散五十里,城内给我挨家挨户地搜……最好不要落进我手里,否则便叫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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