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213)

“皇后还需你服侍,暂且留你一条命。”他转身走出去,脚下一绊,险些栽倒。站稳后推开左右,边走边道,“但凡贵妃碰过的坐卧用具都换了,皇后知道了会不高兴的……统统换了。”

他失魂落魄回到福宁宫,暂且停留福宁殿里听消息。瘫坐在矮榻上,耳边尽是嘈杂的声响,人来了又去了,每一次都满怀希望,每次都落空。

不知不觉天将亮了,汴梁城彻夜狂欢过后,在又一轮铺天盖地的炮竹声里迎来了新年的第一天。天气出奇地好,今年立春来得早,与初一相合,正落在岁首上。原本是个好日子,他计划要带她出皇城的,乔装成普通的夫妇,到瓦市看人杂耍,饿了在街边的瓠羹店吃炒肺。结果呢,人不知所踪,一直担心的事变成了现实。他忽然有种深深的无力感,不似上次还有些根底,这次全然不知从何处下手了。

能考虑的他全考虑到了,城中乌戎的势力自崔竹筳死后便清剿了个干净。除非是一直隐藏的,在他所知范围之外另有高人,否则不能轻易将她带出宫去。宫里已经查了个底朝天,现在轮到京城内外了。每条路上都派了禁军追赶,他不得已动用了作战的兵力,实在因为没有办法,他已经黔驴技穷了。

心里刀绞似的,再枯等下去会发疯。他站起身踱到檐下,看云翳之中旭日东升,新的一天,新的开始,但是他的希望在哪里?回想大婚后的三个月,从忌惮到相爱,即便有一点微不足道的小心思,也可以化解于无形。他还记得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亲吻,一帧一帧从眼前滑过,那么美好。可是现在她人在哪里?安不安全?

他不知自己从何时起变得那么脆弱了,遇见她之前他的世界是单一的,喜怒哀乐很少,因为没有动情的需要。后来逐渐懂得,开始品味,最近愈发变得多愁善感起来。他想她,想到无法呼吸。立在檐下望门而哭,此刻不是帝王,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走失了爱妻的可怜男人。他伤心绝望到近乎奔溃,可是什么都做不了,除了在这里等消息,别无他法。

相处日深,爱之愈甚。他不信佛,却从这刻开始祈求,但愿她安好,否则江山落进掌中又有什么用?谁与他并肩分享?

录景一直在旁侍立,看他坐立不安,也不知如何劝解他。这次与上次又不同,上次因皇后是逃脱的,官家心里自有一份怨恨在,怨恨着,反而可以支撑。这次呢,正恩爱的时候凭空消失了,任谁也受不了这个打击。

可是一直这样不行,身体会垮的。他掖着袖子上前,“官家,回殿里去吧,外面冷。赵指挥并金吾将军已经多方部署了,就算一直追到天边,也会将圣人找回来的。”

话虽这样说,心里不是没有隐忧。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像一滴水落进了海里,要寻回来有点难度。不过现在没有消息,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就怕说找到了,人在某个河湾里,或在某个深井里,那才是最恐怖的。皇后失踪到现在已经死了四十人,如果遭遇不测,恐怕当真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了。

“官家……”他见今上没有反应,试探着又唤了一声,“臣给官家弄碗梗米粥吧,官家吃些东西,才好有力气继续等。”

他慢慢摇头,“录景,你说皇后现在在哪里?”

录景答不上来,垂着两手说不知道,“也许像上次那样还在城里,也许已经趁着夜色离开汴梁了……官家,臣命人去司天监请提点占一卦可好?说不定能推算出圣人在哪个方向。”

司天监管天文和推算历法,占卜只能算不务正业。以往他不太赞同测阴阳八字之类的东西,现在是走投无路了,什么都愿意试一试,便颔首应了。

录景忙招人去礼部传话,准不准先不论,就是给官家一点精神上的安慰,再这么下去怕他扛不住。

他依旧负手望着宫门,茫然问:“皇后现在是否无虞?”

录景绞尽脑汁道:“臣觉得最坏不过被其他两国的人掳走,但圣人的安全官家可以放心。圣人毕竟与郭太后是母女,如果绥国想通过圣人与官家做交易,必定会善待圣人。至于乌戎,他们忌惮官家,更怕触怒官家。若真要对圣人不利,也用不着煞费苦心把人弄出去了,毕竟人质活着才有用处。”

他长长叹了口气,“贵妃那里可有消息?”

录景道:“臣也正想同官家说这个,贵妃进了殿前司只顾哭,威逼利诱全不管用,看来当真是不知情。眼下正值大军攻城前夕,官家是否再作考虑?还没有证据证明圣人是被乌戎劫走,暂且别与贵妃撕破脸皮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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