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庭(225)

她看他一眼,沉默不语。他也不多言,负手走进了店堂里。

店里的博士迎出来,大概经过了一场战争,再看见生人有点怯怯的。双手在巾栉上无意识地反复擦拭,躬着身腰道:“客人从哪里来?是住店呢,还是打尖?”

崔竹筳道:“我们从远处来,要间屋子休整一晚。”

她跟在他身后补充了句,“要两间。”

他回身看她,不置可否,掏了点散碎银子递给博士,“劳驾再替我请位大夫来。”

博士掂着银钱道好,引他们往后院去,边道:“半个月前一场大仗打得日月无光,镇上大夫都被拿去医治伤兵了,客人运气真好,恰巧今早都放回来了。客人先歇下,小的叫人拢炭盆来与二位取暖,再烫一壶酒,客人吃喝上,我这就去医馆找人。”

博士走了,他想上前扶她,被她扬手格开了。只说不劳烦先生,自己蜕了鞋子坐在c黄沿上。原本不该当他的面上c黄的,可是有些支撑不住,头晕目眩。背上一阵阵冷将上来,再多坐一刻都会瘫倒似的。

她打了个冷颤,“先生恕我无礼了……”她指了指c黄,“先生自便吧。”

他颔首说:“不必客套,不舒服就上c黄歇着,我在这里陪你。”

她暗里腹诽谁稀罕他陪!可是实在无力反驳,躺下就像要死过去一样。被褥里冷得厉害,不像禁中供着暖。这里的被褥有种潮湿发霉的气味,靠近了就反胃。她勾起头唤他,“先生把车上那c黄被子给我搬来罢,这里的褥子我睡不惯。”

他知道她娇贵,一路上咬着牙不吭声,到现在才有些琐碎的要求,反而显得可亲了。他笑了笑,温声道好,“你先凑合,我去捧来。想吃什么,我让他们准备。”

她摇摇头,“没有胃口,让我睡一会儿。”

她萎靡不振的样子令人担忧,他想走近,又怕她反感,只得远远站着观察。见她眉头紧锁,料想极不安稳,大概是路上受了风寒。这样的天气,又在野外过了好几夜,她是富贵丛中长大的,没吃过太多的苦,身体便抵抗不住了。

他走出去,吩咐店里厮儿喂马,抱起被褥复打探,“钺国的大军攻到哪里了?”

厮儿拿两脚铲子叉起糙料扬进马槽,一面呵着热气道:“客人眼下来绥国真不是好时候,外面乱得一团麻,钺军已经兵临建安城下了,凤山上的小皇帝还在抱着美人做梦呢!好在城中有位上将军,率二十万大军坚守建安,钺军攻了三次城,未能拿下。如今据说将建安围起来了,断了城里粮糙供给,只怕那二十万大军坚持不得多久。钺军六十万人出征,先前几场战役战死将近九万,如今还剩五十一万。五十一万大军碾压建安城,站在城头看,下面黑压压蝗虫一般,想想多瘆的慌!”他一边撒豆齑一边摇头,“气数将尽,要改朝换代了呵。客人若没有要紧的事,不如等到天下大定了再走吧,否则路上遇见流寇,那就危险了。”

他静静听了,转头看天色,“建安城已经阻断与外界的联系了么?”

厮儿点头说是,“城门紧闭,城内的人出不来,城外的人进不去。据说上将军下令,誓与建安共存亡,大概会守到糙尽粮绝的那一日吧!”

他立在那里良久,这样事情就难办了,眼下想进城不可能,除非等到城破之后。他斟酌了下问:“你说的上将军,可是镇军大将军孙膺?”

厮儿道是,“孙将军如今是咱们绥人的大英雄,提起他的大名,没有人不夸赞的。”

他在建安城中三教九流都结交,和孙膺这人也打过交道。半年前他还是个武卫将军,将军之中第四品,算不上高等级。看来必定是那些骠骑、车骑将军不中用了,匆忙将他推上马的。这人以往不太长进,没想到国难时竟能委以重任,出乎他的预料。

他心里盘算着,脚下搓着步子回卧房里去,中途让人往汤婆子里灌了热水,送到c黄上让她捂着。她睁开眼看他,复又把眼睛闭上,面孔白得像张白纸。他不由心焦起来,到门上等郎中,隔了半盏茶功夫,见那个博士带着一个背药箱的往后来,他忙迎上去,拱手做了揖,请大夫里面诊治。

那郎中坐在c黄前观她容色,问了症状又看脉象,右手号完了换左手,半天捏着一小撮胡子道:“娘子寸脉滑数冲和,依在下看是喜脉。只是月份尚小,隐于其中,可过半个月再号一次,到那时方能断定。”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震惊了两个人,本来以为是病了,没想到居然是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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