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错(12)


“嘿,发什么愣呢!”她正出神,耳朵边上炸了雷,领班太监脸拉得八丈长,“瞅什么瞅,说的就是你!大雨拍子要来了,你木头桩子似的戳着,叫王爷淋雨不成?”一把黄栌伞粗暴地塞进了她手里,班领一叠声打发她,“快去快去!”
没干过活的人,总有点呆呆的。她委屈地撑开伞迎到门上,也不知道请安打招呼,只是呵着腰,把手擎得高高的,等着那位官大人进西华门来。
“王爷昨儿歇得好?”
“王爷进京脚程够赶的,一路上辛苦……”
太监们不遗余力地套近乎,婉婉这才掀起眼皮往外看——来人戴翼善冠,穿红色团龙圆领袍,意气风发的年纪,却有金石般中正平和的风骨。进门时或许是无意,垂袖拂过一树红梽,花树摇曳,撼了满地落英,人与花有了联系,忽然间变得柔软起来。
婉婉以前一直以为肖少监是她见过最好看的男人,眼前这个,似乎也可以一较高下。他的五官比一般人更为深刻,深刻的眉眼,深刻的轮廓,与其说是清俊,不若说是美,美得不落俗套,美得飞扬跋扈。然而这种美又非广义上的,是细致到肌骨的渗透,观之不足,一眼难忘。
婉婉没来由地叹了口气,又想起肖少监了……雨色空蒙,天边隐隐显出一丝红霞来,五月的天气就是这么令人费解。她手里打着伞,又悄悄瞥了眼,这一瞥正对上他的视线,他眸中金环隐现,雾霭沉沉后有破空的辉煌。
心头骤跳,万马奔腾,恍惚看到一场战乱。婉婉咬住唇,重新低下头,余光见他抬起手,中单在朱红的袖口挽出一道寸来宽的镶边,衬得指节白洁修长。把一面铜牌放进了托盘里,那铜牌上镌着一排小字,入木三分地刻着“江南道藩臣宇文”。
作者有话要说:冷成狗了,大家对这个故事大概也有抵触吧?
鞠躬,感谢对婉婉不离不弃的姑娘们~

☆、第6章 且共从容

婉婉有点傻眼,这就是南苑王吗?怎么和传说中的不一样?也或者她深居宫中,得到的消息都不是最确切的,有人美化,就有人丑化,宇文氏占据着大邺最富庶的风水宝地,是朝廷的心腹大患,也是其他藩王要弹劾的对象。既然抓不到拥兵自重的把柄,也没有他鱼ròu一方的证据,那么就从别的地方把他妖魔化。所以有的时候传闻不可尽信,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
外臣入宫,名牌是必须要验证的,人和牌子对上了才能过门禁。司礼监派了有道行的老太监来接人,在宫里当了几十年的差,什么藩王指挥使早就闭着眼睛都能认全了,因此半点差错也不会有。婉婉在边上伺候着,伞柄高高举起,飞扬的雨点打在她肩头,刚走两步,边上一个穿曳撒的太监垮肩塌腰上来行礼,仿佛阔别多年的老友,处处充满了重逢的惊喜。
“王爷!我打老远就往这儿瞧,料着是您,果然是的!哎呀,南城一别已经七年了,当初王爷还是世子,咱家看人准,就知道王爷将来有一番作为。上回猴崽子们上南边儿督办丝绸,说南苑在王爷治下比老王爷在时还兴旺些儿,咱家听得耳馋,恨不能上江南瞧您去。只可惜了,这两条腿不济,上年造房子砸伤了,到现在还走不得远道儿……今儿见了您也是一样的,我特来给您行个礼,王爷别来无恙。”
亏得南苑王好耐性,他个儿高,为了迁就矮胖子,还略弯下了腰。见对方给自己作揖,忙虚扶了一把,“万万当不起,那时候我年轻,行事莽撞,承蒙内相关照。内相私下见我,不必称王爷,叫我良时就是了。这些年不得皇上召见,没机会进京来,内相乔迁之喜我没能亲自道贺,实在慢待。”
那太监笑得像朵菊花似的,摆手道:“哪里哪里,王爷差来的人,连水酒都没喝上一杯就走了,要说慢待,真个儿打了咱家的脸。这回也不知得不得空儿,要是王爷赏脸,上家下坐坐,咱家备筵,好好款待王爷。”
南苑王倒是和风霁月的模样,温声道:“届时再看罢,怕是不得闲。月中皇上的旨意发到,从动身到抵京也不过半月,启程仓促,未及筹备,头前儿匆忙叫人备了两样南方的特产,回头打发人送到您府上去。您腿里有旧疾,正好了,那味药治您的腿伤有奇效。”
太监道谢不止:“哎呀,这点子小伤还劳您记挂我。今儿时候赶,王爷先请入宫,回头有了工夫,咱们再细谈。”
婉婉不懂,一来一往的,几千两银子算是交代了。她只知道这位南苑王谦和,对那些溜须拍马的老公都这么客套。自己一门心思想看鲜卑人长得什么模样,没想到恰好轮着她伺候,刚才听他这席话,想来人品是贵重的,倒也不负她之前的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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