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银错(229)


被愚弄,被践踏,连守门的奴才都可以拆她的信件,如果活下去,可以预见这种情况还会继续发生。凭什么呢?原本想等最后的战果,现在看来不需要了,山穷水尽后不过如此。
她慢慢走过去,在铜镜前坐下,镜子里倒映出一张消瘦的脸,惨白没有血色,似乎连美丽也不再了。她开了妆匣抿头,画了眉,点了口脂,总算找回一点颜色。
起身开箱笼,箱子一角的盒子里装着她受封的诏书,还有王妃面圣时手持的笏板。她有金印好几枚,除去两枚私印,剩下的是各式各样的龟钮印。朝廷颁的官印,本来没那么多款儿,是父兄疼爱,自己造玺宝,总不忘捎带上她。她经历了大邺三朝帝王,她有六枚赤金龟钮印。
挑了两枚出来,剪断皮绳,掂一掂分量,足够了。她的东西她得带去,另四枚陪葬,放进棺椁里,将来不至于忘了自己的身份。
印章有棱角,虽然小巧玲珑,要吞下去却不容易。然而一心求死,这ròu身的损害,根本不在乎。她觉得喉咙要被划破了,沉甸甸往下坠,但心里安定,终于可以告慰祖先了。二哥哥那么恨她,她的辩解没有用,只有这才是最好的解释。平川回到京城,把她的死讯带回去,他总该明白她的心了。
至于良时,她知道活着,就躲不开他的纠缠。可她厌倦了,无法面对,这是最干脆利落的解决方法。自此生生世世永不复见,她再也不想同他扯上关系了。
她坐到南炕上,歪歪地倚着隐囊,转头看外面的春/色。两只骊鸟飞过来,它们一定是夫妻,在空中也缠绵悱恻。她微微仰起一点笑,听见肝肠寸断的声音,她居然忍得住那种痛。
多累啊……她疼得虚脱,支撑不住眼皮了,慢慢合起来。黑暗里传来悠扬的江南小调:家乡呀,万里呀,魂梦长……
东篱的哭声终于止住了,可是进了藩王府什么人都不要,攀着铜环的脖子念叨太太。这小人儿,总是触动人心最柔软的那部分。他在长公主府养了很久,对她是极熟悉的,王府里人反倒生疏,所以搂着她不放手。
铜环失笑,“先前太太要抱你,你怎么躲呢?”一面说一面交给少奶奶,“我们殿下近来精神头欠缺,怕委屈了哥儿。料着您一定想孩子了,如今外头局势又乱,不若让哥儿在您身边待两天,过程子殿下身子好些了,再接哥儿过去。”
少奶奶仍旧是感谢,“替我问额涅好,前儿还和太太说呢,想过去瞧她,又怕她心里不受用。几回车都备好了,临出门又迟疑,唯恐她见了宇文家的人,勾起她的伤心事来。”
铜环温吞笑了笑,心里明白,墙倒众人推,可不就是这样嘛。他们是拿不准南苑王和长公主的感情有多深,等到江山易主,如果长公主地位不动摇,恭敬是应当的。一旦有变,或者因为地位的轮换由尊到卑了,那么还需不需要买她的账,就两说了。
她虚应了两句,纳个福预备告退。东篱见势又开始闹,少奶奶连应都没有应她一声,借着孩子的哭声,转身进屋去了。
她叹了口气退出王府,门外有戈什哈等候,上车直去绿柳居,买了长公主喜欢的包子,返回府邸的时候已经午后了。
进了院子,见小酉正蹲在栏杆前浇花,她问:“殿下用饭了吗?”
小酉回头努嘴,“豌豆黄做好了,搁在案上呢。她交代了先歇午觉,不让打搅。你吃么?橱柜里还有,我给你拿来?”
铜环摇了摇头,隔着玻璃朝配殿张望。花窗上垂挂了纱幔,从屋里朝外看很清晰,从外头朝里看,影影绰绰看不真切。
不知怎么,今天心里总是惶惶不安。她放下包子到井台边上打水盥手,边往回走边道:“我去瞧瞧,怕她不盖被子,回头再着凉。”
这公主府前身是行宫,所以规制很高,平时正殿用以升座见客,两边配殿用以起居。自打西配殿划作书房后,殿下就住在东配殿,前殿歇午觉,后殿做卧房。
她放轻手脚,推了菱花门进去,屋里静悄悄的,只有西洋座钟发出的滴答声。地上的和田地毯铺得很厚,踩上去也是寂静无声,她绕过折屏往内,一眼便见她斜倚着靠垫,已经睡着了。
果真没盖被子,真叫她料到了。她开炕柜抱了条薄毯给她盖上,可就近看,她的面色似乎有些异样,比平时更鲜焕似的。
明明生动美丽,却令她心头骤跳。她试探着叫了声殿下,“回c黄上躺着吧。”
她毫无动静,连眉头都未动一下。
一种巨大的惶恐扼住她的喉咙,她鬼使神差地拿手去探她的鼻息,没有,什么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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