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清宫词(63)

他冲我作揖:“郡主。”

这一声郡主,听在我耳里,有种说不出的沉重。

我笑了笑,低声说:“在这里,你为夫,我为妻。没有什么郡主,也没有什么罪臣。”

韩朗文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

他在c黄边坐了下来,飘来一阵酒香。我们俩都疲惫得很,对望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站起来,倒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他。

“赶紧把交杯酒喝了,我们俩都好休息。这么折腾了一天,都累坏了吧。”

我这般没有小女儿情态,让韩朗文不禁扑哧笑了起来。

他接过酒,站了起来。看着挺瘦的人,我却只及他下巴。我挽过他的手臂,凑过去,将杯里的酒一仰而尽。醇香美酒滑落下去,心里什么东西也寻着了归属。

我已是他人妇了。

张开眼,韩朗文带着淡愁的俊雅面容映着烛光,双眼含笑,正注视着我。

我低下头去。

我们坐了下来,糙糙吃了些点心。我拧了块湿帕子,服侍韩朗文洗脸。他受宠若惊,推脱不过,谢了几遍,才接了过去。

我推开窗,夏夜的风吹了进来,带着微凉的潮湿水气。虫子在糙里鸣叫。张灯结彩的院落已人去楼空,只余红艳的灯笼高挂,随风轻摆。

“要下雨了吧?”我说。

韩朗文说:“洪江一带已两月无雨,希望这次能缓解一下旱情。”

我笑:“官人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呢。”

韩朗文低头笑,笑里总是有着化不开的愁。洞房花烛,他静坐在那里,目不斜视,举止端庄,真有竹下之风。

我终于问出口:“她是谁?”

韩朗文微微一愣,又瞬间明白过来,苦涩一笑:“我的表妹苏娴。”

“江北两大才女,李天蓝和苏娴。没想到她是你表妹。”

韩朗文说:“她母亲是家母的表妹,她亦算我表妹。”

我疑惑,“韩家谋反,株连九族,女子均都发配为奴或为妓。你这表妹……”

他头更低,“你可听说京城第一名妓心月姑娘?”

“略有耳闻。”我问,“就是她?”

“是。给贬做官妓……可怜她金枝玉叶,也曾是掌上明珠……”他叹息心痛,口气悲凉。

我怔怔看他,才大致有些明白他屈服皇上的意思。他是想救那个沦落风尘的情人。

皇上问我能为睿儿做到什么程度。那,是否也问过他,能为红颜知己做到什么程度。

现在想想,这段姻缘,着实啼笑皆非。

我问:“你有什么打算?”

“我已筹够了钱,本打算此次进京就把她赎出来,和她远走高飞。可是没想到皇上指亲……”

我同情他,可是也只能是同情。

我问:“那如今呢?”

韩朗文抬头看我一眼,又把头低了下去:“我们俩,都只有走一步算一步。”

他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俩都有把柄抓在皇帝手里,被拿捏了三寸,动弹不得,只有乖乖做别人手下的木偶。人家叫我们站着死,我们就不敢坐着死。横竖都是为了最重要的人。

我推开门,如意从外面匆匆跑过来,问:“夫人,有事吩咐?”

我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叫我。我点点头,“给我重新收拾一间房出来,我过去睡。”

“不用了!”韩朗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背后。他对我说:“我去其他地方睡。”

如意平素波澜不惊,这下也愣住了。新婚之夜就分房的,太是少见。

我问:“这样可以吗?”

韩朗文这么温和的人,也终于带了几分怨气:“不用管那些。你说的,我们已是夫妻。夫妻俩关上门自己过日子,怎么过是自己的事,谁也干涉不了。”

我叹一口:“也好。如意,你叫陈嬷嬷带大人去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进宫给太后问安呢。”

韩朗文离去。如意帮我卸下了喜服,我顿时觉得一身轻松。

如意问:“要不要叫厨子做点夜宵,您估计也饿坏了。”

我对她苦笑。她是这么善解人意,不过问主子的私事。我摇头,“厨子也累了一天了,罢了,罢了。给我倒水洗脸吧。”

黄铜盆里,水面倒映出一张年轻美丽,却又忧郁憔悴的脸。我笑起来,笑身不由己,笑命运捉弄,笑自己被算计一场。

我对如意说:“你看,人生就是这点没意思。明明知道今后会一成不变,却还是得这么过下去。什么理想抱负,大多时候只是为了一口气。真是没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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