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186)

慕容无风暗自庆幸荷衣此时不在身旁,不然她听了,非跟他没完不可。

原来这叶士远乃是西北名士,少有文名,自视甚高,虽出生名医世家,颇受薰陶,却始终不肯以此为正业。不料,科场黑暗,屡试不弟。这才一怒之下放弃了举业,专心作起了大夫。来了这里,远近内外,在医术上跟他相提并论的,连一个也没有。见了慕容无风,见他是行内之人,水平也不在他之下,顿时觉得得了知已,不禁喜出望外,便把这多年不谈的行话,医书优劣,杏林掌故,对着他大谈特谈了起来。一直洋洋洒洒,讲了一个多时辰,还住不了口。若不是看着慕容无风身体不适,他只怕早要和他“抵足而眠,颤烛夜游”了。

慕容无风却偏偏是个寡言少语,不喜和陌生人交谈的人。他只有在荷衣一人面前才活泼自在,敢开些大胆的玩笑。见了同行,他却总是一幅言语审慎,公事公办的样子。

快近掌灯时分,叶士远这才告辞,回到家里。却又想到慕容无风孤身一人,病倒在异乡,不胜唏嘘,赶忙叫童子送来一盒精致的糕点和几样治风寒的药丸,又约他隔日病好一定要到传杏堂来与他的几个弟子们小聚,“亲聆謦劾”,慕容无风虽不喜热闹,见老先生盛情如此,而自己也是长夜难眠,实难打发,便如约而至。

由是,五个月一晃而过。转眼间便已到了八月初。塞北这时的气候,早已热得与江南没有任何分别。“林氏医馆”的生意却是门前辐辏,一日忙过一日。慕容无风不愿抢了林先生的生意,加之自己身体虚弱,不耐久劳,便将诊费一涨再涨,以期减少病人。却不知他医术太高,一传十,十传百,他号一次脉要收五十两银子,大门外的病人还是有增无减,给起银子来也是越来越大方。他干脆在大门外贴了一个告示,言明自己一天最多只看十个病人,绝不多看。开头大家还只当他是玩笑。诊费要得这么高,不挣白不挣嘛。不料,告示一贴,看完了十个病人,虽还是中午,他便将大门一关,任你在门外苦缠硬泡,绝不理睬。慕容无风的脾气,大家这才明白。

万员外倒是时时过来寒暄。原来他见慕容无风的生意颇佳,立时在医馆的旁边开了一个饭馆,又将一个后院空出来,做了个简易的客栈。生意也是一日好过一日。对慕容无风愈发关照了,不仅要自家的保镖将慕容无风的小院也当作保护之列,还几次三番地要送慕容无风几个丫环小厮。

“兄弟,不是我老哥说你一句。你的医务明明忙得连杯水都喝不上,身边却居然连个应门的人都没有。一日三餐,还要你老弟亲自cao持,连打水洗衣也不肯让别人帮忙。你老弟只动动手指,一日就挣五百两银子。还是一幅爱挣不挣的样子。说出去,关外的响马都要眼红。那小厮值几个钱,五两银子就可以买个机灵的。你那手指,戳在哪儿,哪儿就变成白花花的银子,那是多金贵的东西!偏偏每天还要用它切菜,洗衣。你的腿也不方便,哪一回不是累得气喘吁吁的。那些活儿,让丫环来做,保管又快又好。干脆,这么着得了。我送你两个丫环一个小厮,好不好?丫环管洗衣做饭,按腰捶腿。小厮应门接客,跑腿买物。你又不是养不起!我送给你了,明日就给你送过来。”

慕容无风慢吞吞地道:“万兄的好意我领了。我真的不需要。”

万员外冲他挤挤眼,悄悄地道:“你夫人呢?我怎么好久没见她了?”

慕容无风道:“她回娘家去了。”

万员外道:“这话不是亲兄弟,咱不和你说。我有个侄女儿,家里很穷,但人漂亮。我看你也是个本份的读书人,又能挣钱,将来一定饿不死她。我去给你说说?做个小妾?”

慕容无风更是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地:“不敢不敢。我天生惧内。老婆知道了会杀了我的。”

“哈哈哈……女人嫁了你,那才是福气。”知他一向不肯,万员外也不介意,开了他一通玩笑,笑哈哈地走了。

傍晚时分,镇子里早早地点起了晚灯。家家炊烟袅袅,一幅祥和的景象。慕容无风吃了晚饭,自己洗了碗,又洗了澡,便斜倚在窗前的软榻上,默默地看着窗外四角天空中的几粒星光。庭花早已开放,绿树如荫,给这方小小的院落带来一股清凉之意。

他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体会着这难得的北方夏夜。

在温暖的季节里他总是精力充沛。他一生中大多数写书的时间都在夏季。而小镇的人情温暖,更让他觉得日子并不孤单。且不说时时过来关照他的房东,只要他开口,万事莫不与之方便。就是叶士远,也是三天两头地带着弟子们过来聊天,谈医务。两人互相钦佩,越谈越拢,竟花了四个月的时间,合作写了一本关于西北罕见药材的书,慕容无风坚持将它命名为《传杏堂本糙集录》。上个月刚付版印刷。前几日,叶士远将一本泛着墨油香气,首页上署着“叶士远、林处和”字样的书交到他的手中,洋洋得意地道:“林老弟,这一回你可是犯了家训哪。明明说‘述而不作’,你在我们这里,可是‘又述又作’。回去给你父亲听见了,还不家法伺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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