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侠记(92)

“现在是……是什么时候?”他镇定下来,问道。

“正午。”赵谦和有些焦急地看着他,道:“谷主没按时起c黄,我们还以为你累了要多睡一会儿,所以一直也没有来叫醒你。不过,你似乎睡得不安稳,再睡下去只怕……只怕会犯病。”他的心疾最易于临晨时分发作,是以几个总管对他的迟起一向非常警惕。

看来他们并不知道。他心里暗暗地猜测。

“我很好,这就起来。”他从被子里坐起身来。

“我来替谷主更衣。”赵谦和将一旁准备好的外衣递过来。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接过衣裳,道:“我自己来。如果没有其它的事情,你先去罢。”

“吴大夫方才说有问题要请教,问谷主可有空?”

他心情很糟,怔了半晌,复又问道:“刚才你说什么?”

“吴大夫说有问题要请教。”

“嗯,叫她进来,我在书房里见她。”他又叹了一口气。

一等赵谦和退出去他就匆忙掀开了被子。果然,他的一双脚踝上各有一道深深的勒痕。因为勒得太紧,双脚上竟有两大片淤紫。

然后他一边穿衣裳,一边在想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显然是有人救了他。

他一点也不感到庆幸,反而很生气。既生自己的气,也生别人的气。

为什么这世上总有一些多事的人呢?

这些喜欢做英雄的人在救别人之前至少应该先问一句,究竟人家要不要你救?

※※※

吴悠在书房里等了足足有一柱香的功夫,才看见慕容无风转动轮椅,缓缓地从卧室内驶出来。

时至初夏,他还穿着好几层衣裳。太约起c黄未久,也还没来得及挽发。

驱动轮椅时,身子因双臂用力而微倾,长发便从他的脸颊滑下来,披散到肩上。雪白的袍子,衬着他苍白瘦削的脸,眼中分明几许忧悒,几许疲倦,几许,一如往日的冷漠。

他看上去满脸的阴郁。

而她今天却穿着一件精心挑选的淡蓝色的丝裙,上面隐隐地绣了几朵梅花,衬着她月白的上衣愈发地清淡超俗。

一看见慕容无风出现,她本已乱跳起来的心跳得更加厉害,脸顿时通红了。

他将轮椅挪到书案之后,眼睛看着对面的一把椅子,淡淡地道:“坐”。

然后他一言不发,等着她说话。

不知怎么,她突然有些吞吞吐吐:

“我刚刚拿到先生昨天批的医案,里面有句话不……不大明白。”看着他心不在焉的样子,她紧张得连寒暄的话都忘了。

“什么地方不明白?”他道。

“什么是‘恶寒非寒’?”她道。

“嗯,古书上多说伤寒是恶寒,多属阳虚卫弱,所以你常用的参、附、芪、术,或清,或下,或治痰,都是正药。但并非所有的伤寒都是恶寒,此案病人脉七八至,按之则散,这是无根之火,服热药只怕会病得更重。”

“可有古例可循?”她点头微笑,给他一个难题。

“有三例见于姜隐杭的《名医类案》第七章,《南史》‘直阁将军房伯玉传’也有一例。”他淡淡地道:“这些书如果你那里没有,我的书房里有,你可以借去看。”

果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难倒他的。她有些羞愧地笑了,道:“那我可就借了。藏书室在哪里?”

他指了指书房左边的一个侧厅:“往左。”

桌上有赵谦和送过来的早饭。他忽然觉得很饿,才想起昨天他几乎什么也没吃。

一碟杏仁苏,一只粽子,一杯热腾腾的豆浆。

他望着那一碟杏仁苏,不禁叹了一口气,实在不明白一个想死的人为什么还会肚子饿。

难道自己还不习惯这一现实?人的身和心原本是难以协调的?

无论如何,他一口气吃完了所有的杏仁苏,喝下了半杯豆浆。正要打开粽子,却听见藏书室里“哗啦啦”一阵乱响,好象是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然后是吴悠“唉哟”了一声。

他放下粽子,擦了擦手,转动轮椅来到藏书室。看见她坐在地毯上,皱着眉,抚着自己的脚踝。书散落了一地。

抬头一看,大约她想拿一帙放在书架最顶端的书,不够高,踮着脚够了半天。一用蛮劲,一大堆书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正中她的脚踝。

“摔坏了哪里没有?”他走到她身边,俯身看着她。

两个人忽然间便靠得很近,近得她已听见了他的呼吸,闻到了他身上飘浮过来的若有若无的熏衣糙的味道。她连忙低下头,用裙子掩住自己的脚。慌忙地道:“没……没有,我没事。”她的声音竟小得好象是蚊子哼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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