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许诺(59)

炎帝说:“我想自己做。”

蚩尤说:“紫金顶比小月顶灵气充盈,你应该去紫金顶住。”

“我想在这里。”

蚩尤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老头临死了才算有点意思,以前从不说我想什么,永远都是什么黎民啊苍生啊!你看,说说‘我想’也没什么大不了!是不是比整天惦记着天下痛快多了?”

炎帝一巴掌笑打到蚩尤头上,“你这只泼猴!阿珩的药在屋子里,去煎了。”

“我说了多少遍了?别打头!”蚩尤一边嘟囔,一边从屋子里拿了药,蹲在泉水边煎药。

每味药的先后顺序和份量都有严格要求,往日大大咧咧的蚩尤格外小心专注。

阿珩凝视着蚩尤,心中有感动,也有惶恐。

炎帝笑问她:“你在想什么?”

“没什么。”阿珩低下了头。

炎帝说:“蚩尤喜欢你,你想过怎么办了吗?”

阿珩惊慌地抬头,急急否认,“蚩尤不是认真的,他就是一时好玩贪新鲜。”

炎帝凝视着蚩尤,眼中有父亲般的慈详和担忧,“你错了,他是这世间最认真的人,他的喜欢就是喜欢。发自内心,没有一丝杂念,真挚无比。”他们头顶正好飞过一对燕子,炎帝指了指说道:“它们看似轻率,只是年年求欢,从没有许诺过一生一世在一起。可它们却终身不离不弃,你爹爹给了你母亲盛大的婚礼,承诺了终身结发,这些年他又是如何待她的?”

阿珩怔怔望着远去的燕子,半晌后低声说:“我在九黎族住了一段时间,发现九黎族信奉人只活在今朝,他们认为只要眼前快活了,就是明天立即死了也没什么;可自小到大,父亲对我们的教导都是三思后行,一举一动必须从长远的利益考虑,不能贪图眼前的一时之欢,到底哪个对?”

炎帝想了一会说:“你爹爹也没有说错,处在他的位置必须如此,但这些年来我常常后悔。后悔没多陪陪听訞,总以为将来有很多时间来弥补她,却不知道天下的事。我们能拥有的只有现在,即使是神,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阿珩默默沉思。

“吃药了。”蚩尤端着药,走过来。

阿珩喝完药,对蚩尤甜甜一笑,“谢谢你。”

阿珩难得对他和颜悦色,蚩尤意外地愣住。

一只赤鸟飞来,落在炎帝肩头,炎帝道:“榆罔和沐槿上山来了。蚩尤,你带阿珩去山里走走,榆罔和沐槿还不知道我的病情,我想单独和他们待一会。”

阿珩低声问:“沐槿是谁?”

蚩尤对这些事情很淡漠,简单地说:“炎帝的义女。”

“哦,那也是神农的王姬了,难怪有时候听人说神农有四位王姬,我还以为是误传。”

蚩尤带着阿珩去白松岭。

白松岭十分秀丽,崖壁上长满独特的白皮松,各具姿态。游走其间,一步一景,美不胜收。

不过,这并不算什么,真正令人惊奇的是蚩尤。他对山林有一种天然的熟悉,哪里有山泉可以喝,哪里有野果子可以吃,哪里可以看到小熊仔……他一一知道,就好似他就是这座大山的精魂所化。

两人渴了,蚩尤带着阿珩到了一处泉眼。阿珩弯身喝了几口水,又洗了洗脸,回身看向蚩尤,此时正午的明亮日光透过松树林照射下来,泉水边的青苔都泛着翠绿的光。蚩尤蹲踞在大石上,姿势很不雅,却有一种猛兽特有的随意和威严。他朝阿珩咧嘴而笑,眼神明亮,阿珩也不知道为何,心就猛地几跳,竟然不敢和蚩尤对视。

她扭回头,随手把鞋子脱去,把脚浸在泉水中,一荡一荡地踢着水。

蚩尤跳坐到阿珩身边,和阿珩一样踢着水玩。

日光从树叶的间隙落下,水潭上有斑斑驳驳的光影,蚩尤像个贪玩的孩子一般。不停地用脚去踢水潭上的光点,每踢碎一个,他就欢快地大笑,那些因为炎帝病逝即将而来的烦恼似乎一点都没影响到他。

阿珩的疲倦与恐惧从心里一点点涌出,不知不觉中靠在蚩尤的肩膀上。

蚩尤轻声问:“怎么了?”

阿珩问:“炎帝还有多长时间?”

“他的病越到后面会越痛苦,万毒噬心,痛到骨髓。难以忍受,越早走越少受罪,可师父他表面上什么都看得通透。其实什么都放不下,肯定会尽力为他的子民多活一天,总是要撑到不能撑时,才不得不放手。”

“那究竟能撑多久?”

“不知道,也许三年,也许五年,不过即使我们都动用灵力为他续命,也不会超过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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