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忻早已在子悦的口中听说过这个女孩,因他腼腆孤僻的性子,见了便远远避开了。
第一次与小湄搭话便是在云梦谷的墓地。
那一日微风徐徐,将一股淡淡的花香从深谷中吹过来。他结束了手中的医务,便沿着长廊策杖独行,不知不觉又到了那片墓地。
他并不是着意喜欢墓地,只是喜欢在无人的地方散步。
与墓地相接的是一片平旷的谷地,往下走是药畦,漫山遍野种着龙胆糙。
初春的山谷有种怡人的恬静,斜晖朗照,花气氤氲。
举目四望,远处林木幽邃、藤花起落,鸟声呱碎。
他一边走,一边思索。忽听身后传来马蹄之声。
转身望去,远远地只见马背上有个浅碧色的衣影。那马撒开四蹄,在谷中兜了一个圈子,便向他冲了过来。
快接近他时,马上人拉住缰绳,停在他面前,扒在马背上甜甜地叫了声:“子忻哥哥!”
他的脸顿时有些发红。
除了子悦,他鲜少与女孩子搭话,更没有人如此亲热地称呼过他。
他当然知道她是谁,抬头看了她一眼,明明腼腆,却故作矜持:“你好。”
他发现小湄的年纪虽小,身段却相当丰满。比之同龄的女孩更显成熟。而且她那碧绿的眼珠一直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半分羞涩,却有一副天真好奇的神态。不知为什么,他不敢与她对视,又不想显得胆怯,便假装看地上的一株龙胆糙,悄悄地将手杖移到身后。
“子悦姐姐说,你爹爹不让你骑马,她也不敢教你。”小湄挺直身子,在马上大大咧咧地问。
他张口结舌,不知该怎么回答。好像怎么回答都显得自己很差劲。最后还是老实地道:“嗯,我的确不会。”
“我来教你。”
“你年纪太小,这样子骑马很危险。”他老成地劝道。
“不危险,我很小就开始骑马了。骑马一点也不难!”她大声更正,向他伸出了手,“现在就学,我拉你上来!”
彼时他的个头已经很高了,身子虽还有些瘦,却远比一个十一岁的女孩重得多。
“不不不。”他连连摆手,“你去罢,我还有事,告辞了。”
“不许告辞!有我在这里,你一定要学会!”
明明比他小三岁,她的口气却很霸道。
就这样,每日黄昏他都会到墓地旁边等着小湄,跟她学骑马。他亦步亦趋,学得很认真。可是,在他心底里,学骑马是次要的。
到了第五天的时候,他已可以单独坐在马上。那天,小湄带着他在谷中骑了三圈,然后跳下马去,牵着缰绳往前走。
“我的手杖掉了。”他在马上忽然道。
他一直将手杖cha在马鞍上,不知何时失落。
“等会儿再找罢。”小湄回过头来,浅浅地一笑。
那手杖其实就是他的腿,没有它,他不能走路。他有些不安,却明白自己不该这么着急。
毕竟他可以骑马。
“给你!”他用狗尾巴糙给她编了一条小龙,她兴致勃勃地接过去,衔在嘴上,哼着歌儿继续向前走。
“你哼的是什么歌?”他问。
“是老家的歌,你听不懂的。”她笑。
她的嗓音柔软而别致,曲折回环,他听了怦然心动。
“大声唱吧,我听得懂。”他淡淡地道。
“你听得懂?”她转过身来,好奇的看着他,“你是说,你会说波斯话?”
他跟父亲学过。
父亲精通波斯文和梵文,和云梦谷打交道的波斯商人很多。
他正处在求知的年纪,什么都想学,且学得特别专心。
然后他们叽叽咕咕地说起了波斯话。
“你听得懂么?”他生怕自己说走了调,俯下身去,悄悄地问道。
“听得懂!”她咯咯地笑,“你是天才。”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那我就大声地唱了啊!我喜欢这里就是因为这里没人,我可以放声大唱。”
君马黄,我马白。
马色虽不同,人心本无隔。
共作游冶盘,双行洛阳陌……
“这不是你老家的歌罢?”他微笑。
“子悦姐姐教我的,好不好听?”
“好听。”
这时天空忽然飘起了小雨,雨越来越大,已淋湿了他的衣裳。于是他道:“咱们回去罢。”
“在雨中骑马才好呢!”小湄仍然牵着缰绳往前走。
“那你上马来。”
“不,我偏要当你的马夫。”她拧过身来,吐了吐舌头,向他顽皮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