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记(41)

高听泉慢慢地品了一口茶,将口中的茶叶嚼了嚼,“扑”地一声吐在杯里,这才淡淡地道:“抱歉得很,这琴我不要了。”

“方才的谈话还请两位代为缄口,后面还有几位主顾等着相看。两位慢坐,我先告辞一步。”田三一面将琴装入琴盒,一面低声吩咐侍从:“备马,去清欢阁。”

一时间,茶轩又安静了下来。苏风沂笑道:“田老板好像恼羞成怒了。”

“差不多。”

她忽然掏出那张银票放在桌上:“对了,你的银票,请收好。”

高听泉一怔,没有接过:“这是你的钱。”

“这次免费,谢谢你相信我。”她扬长而去。

苏风沂大步走出门外时,并不知道自己此举已挽救了好几条人命。

——高听泉本名高樾,外号“六闲刀”,乃是川蜀一带出名的刀手。此君终日陶醉于美酒琴声,不到瓮中无米灶上无盐不会去接生意。只要荷包里还有几两银子,就算你有一万两的买卖也请他不动。而窘迫之时却半点也不挑剔,往往只为几百两银子就去杀人。所以刚才他若将那张古琴买下来,便会立时花光所有的积蓄。过不了几日,就会携刀出门,去挣下半年的费用。

……

“醉罢听琴,何如雨中试刀?吾刀如二八佳人待字闺中,以蒙阁下青眼为幸。四月十七,申时二刻,候君于松风谷,唐蘅。”

薄薄的洒金葵花笺上暗香四溢,弥日不散。

那是一笔轻灵娟秀的行楷,如亭柳横斜,牵衣带袖;又如落花飞雪,迎风而舞。

短信是一个店小二前天送过来的,高樾并不认识写信的人。所以他只好到逝水茶轩去买了一本最新的《江湖刀谱录》。翻到第一页,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第十,高樾,嘉庆人,又号‘六闲刀’。其刀二尺九寸,狭长而弯,类东瀛剑,不知出处。年岁:不详;师门:不详。”

然后连翻两页,终于找到了他想知道的消息:

“第二十八,唐蘅,出蜀中唐门。用‘轻云落雁刀’,乃当年吴东剑师鲁三观所造,其式见附图。年岁:十九。父,唐潜;祖父,唐隐嵩,已逝;祖母,何潜刀,已逝。师从其父。另,其父及祖父母事,见焚斋先生之《江湖见闻钞》。”

唐蘅身后那些响亮的名字在高樾的耳中不过尔尔。他一向对这些“江湖纨绔”不感兴趣。可是马有马道,行有行规,人在江湖就要不停地接受新来者的挑战,轻易拒绝会被视成懦夫。何况高樾的收入完全仰赖他在刀谱上排行,一年之内的赛事若少于三次,名次便会迅速下滑。前年他大挣了一笔,导致去年懒病发作极少摸刀,名次便从一下子从第五掉到第十。再往后滑一位,他的名字就要出现在第二页上了。

他还是比较喜欢自己的名字继续保留在第一页上,哪怕是最后一位。

所以申时初刻,他在宅内意兴索然、呕哑嘲哳地奏了一曲“离别cao”,引得邻居二嫂一顿劈头盖脸的隔墙大骂之后,便携刀出门,骑着马直奔三里地之外的一处荒郊。

天空忽然飘起了细雨。

雨中山色空蒙,云气环绕,葛藤遍野,长糙离离。

高樾第一次见到唐蘅时,他正骑在马上。高樾觉他的样子好像一只鹦鹉。——这种感觉多年以后也不曾改变。

马上人体态修伟,浓眉隼目,峨冠高靴,暗红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一件白底刻丝花鸟的长衫,淡着五彩,其色粲然。

看见来人,唐蘅从容下马,道:“高樾?”

“正是。”高樾谨慎地点点头:“唐蘅?”

“不错,”他笑了一笑,目光深沉而专注,一丝若有若无的悒郁游荡而出,“我很早就到了,发现这里遍地都是糙莓。我采了一大兜,你吃么?”

他嗓音徐缓柔和,令人陶醉。

“不吃。”高樾漫不经心地答了一句,这才看见——也许是吃了太多的糙莓的缘故——面前的这个人双唇暗红欲滴,仿佛涂着一层口脂。接着他又诧异地发现他的眉毛并非一丛乱糙而是经过精心地修剪。说话的时候他站得笔直,显得从容有度,双手却始终戴着一双细软轻薄的黑皮手套,大约是有洁癖。

“好罢。”他将一枚糙莓含在嘴里,慢吞吞地嚼了两口,然后“扑”地一声将一片贴在糙莓上的叶子吐了出来。

还以为是唐门的暗器,高樾警惕地往旁边一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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