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记(45)

眼见着一群家丁打着灯笼追了过来,两人慌不择路,便一溜烟地向城东偏僻的山路骑去。走上山间夹道,人声隐约其后,渐渐消失不见。子忻放缓缰绳,方觉苏风沂正死死地抱着他背,好像一只树上的松鼠。心跳之声便隔着脊背咚咚传来。

“没事了。”他挺了挺腰,想挣脱她的手臂。不料她反而箍得更紧,在他身后轻轻地道:“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懒得解释,他浅浅地道:“纯属偶然。”

过了一会儿,她才放开手:“谢谢你来救我。”

“不用客气,”他声音又冷了下来,“那老头子的病该不是你气出来的罢?”

“你怎么知道?”

“你究竟说了什么,竟把一个大活人气得风症发作,口吐白沫,浑身抽搐?”

“开始我只说了六个字……”苏风沂委曲地咽了咽口水,将经过说了一遍。

她说她在一家古董店找到个差事,替人鉴别古琴。那古琴原本附有孙之恒的鉴书,说是出自唐代雷氏。她偏说是赝品,买家信了她的话,调头就走。孙之恒听到消息大怒,派人来找她去理论。到达清欢阁时,老先生正坐在花厅里和一班清客闲聊,还没等她张口,就滔滔不绝旁征博引地将她教训了一顿。言下之意,你这个rǔ臭未干的小毛孩,刚刚入行,手生耳嫩,对长辈说出来的话要保持敬意。

“我老老实实地听他说完。说完之后,就一本正经地对他说道:‘老先生,你错了。’”

子忻愕然,又觉得好笑:“他不至于听了这一句话就抽起风来罢?”

苏风沂嘀咕了一声,低声道:“当然不至于。可是他死不认错,还说我一派湖言。我只好据理力争,列出七条理由,将他的话句句驳倒。在一班清客面前,他的脸顿时有些挂不住,先是僵立了片刻,突然倒地抽搐起来。”说罢,她振振有辞地补充,“其实我说的都是真话,难道我不该说真话么?”

子忻转过头去,在黑暗中看了她一眼,朦胧的月光下,只看见了一双黝黑的眼珠:“说真话很重要,不过,老年人的健康也很重要。”

“难怪你我不是一行。”苏风沂冷笑。

还有什么比这更荒谬的事情么?

仿佛某种宿命的安排,他和这陌生的女人再一次在黑暗中同行。

看不出自己和这个人之间究竟有什么必然的关系,他已被一大堆莫名其妙的偶合紧紧缠绕。

没有火把、没有灯笼,十足的漆黑,死一样沉寂,马蹄踏过虫声啁啾的小道,树叶在蹄下翻滚。

他听得见身后女子微闻的呼吸。在马房里呆了一夜,她的身上有一股干糙和马汗的味道。方才两人仓促相见,她显然为自己的狼狈感到不安。眼瞧着他走近,顾不得手上缠着绳索,纤指掠鬓,仓皇地摘去发根上的几径枯糙,婉转低眸间流溢出一道眼波,露出柔曼可掬的羞态。

他从这种羞态中找到了一缕失落的乡愁。便在惆怅中,听凭她的手妖娆地绕过自己的脊背,紧紧地抓住了自己的腰带。——他再一次听见了她的心跳,无数个狐狸的故事在脑中闪现。

蓦地,他想起了自己的原则,绝不卷入任何陌生关系的原则,突然挣开她的手,跳下马去,在路上捡了一段枯枝,用火折点燃,做成一个火把。

在夜路中暗行良久,忽见一丛明亮的火焰,苏风沂不由得眯起眼,曼声低笑:“此时夜行比举火安全。你可知道燃犀烛照的典故?这座林子里的山神树妖,只怕要被这刹那的火光惊动了。”

说罢歪着脑袋,促狭地看着他。

他环视四周,但见树林憧憧,无风自动,林中的每一个孔穴都有奇异的声响。不禁顿感森然,仿佛走入水中,魔族毕现。

正当此时,突见路中盘着一条金环大蛇,正要扬鞭示警,马倒是眼尖,已从蛇身上轻跃而过。那蛇“嗖”地一声,受惊般飞快窜入糙中。

紧接着忽听一道劲风传来,两人不觉将头一埋,耳边“当”地一响,一只红杆铁镞的黑羽长箭已牢牢地钉在火把上。劲道十足,竟将那枯枝射了个对穿!

“有人!”

子忻眼疾手快,扔开火把,一手抓住苏风沂,从马上滚落,藏入一棵巨树之后。马亦机敏,悄悄躲向道外深糙。

天地间复归宁静。

短暂的宁静之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小径上有人在黑暗中飞奔,马鞭甩得忽忽作响。而树梢微动,追逐他的人在空中疾掠,飞箭如雨,穿梭而下,流星般一枝一枝钉入土中,直至没羽。俄顷,天色微朗,一隙惨淡的月光朦胧照落,那马一声惨嘶,狂跳而起,坠地而亡。马上人腾空而起,横掠十丈,足尖轻点,在树枝中疾窜,不偏不倚,落在两人躲藏的巨树之上。

上一篇:丑女殇 下一篇:恨倾城

施定柔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