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锦(117)

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芒,他二人的影子映在墙上,犹如一片剪纸画。

兆煜屏息静气地望着她,胸口跳得有些厉害,他慢慢地伸出手去,将贴在她嘴唇上的那一丝头发撩开,她毫无察觉地睡着,眉宇轻轻蹙起.却让人有一种种坚不可摧的感觉,她是何等地勇敢,勇敢得把他从死亡的边缘里拉了出来。

那屋外的冷风呼呼地吹着,窗纸仿佛随时都要破了,桌上的煤油灯芯上跳跃着一点点烛火,兆煜只觉得身上一阵发冷,又是一阵发热,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握住了贺兰的手,轻轻地握一握,她的眼睫毛似乎是被风吹着.一阵乱晃,呼吸略微有些急促,他怔怔地看着她,慢慢地把手放开了。

到了第二天,贺兰请庙里的小和尚雇了一辆洋车,搀扶着兆煜上了车,又花钱买了庙里的一条毯子,盖在了兆煜身上那个,自己借了同时住在庙里的一个妇女的蓝布头巾,裹在了头上,讲一个花格包袱抱在怀里,打扮得越发像一个农妇了。

兆煜看着她打扮好走出来,那苍白的面孔上,不由得浮现出一抹笑意来,她也觉得自己此时的样子,可见是十二分的土气,便道:“我知道难看极了,已经很别扭了,你不要笑。”兆煜道:“好,我不笑了。”

贺兰上了洋车,车夫拉起车,便一路奔着下了山,这山路很长,他们昨日也是坐了半日的洋车才到了庙里,他们又特意赶了一个大早,就见一轮红日,才刚刚出了地平线,那半边天际,染着金粉色的晨曦,将道路两旁的槐树林照耀成一片金色,秋风刮过,就铺了一地的落叶。还有些半黄半绿的树叶,依然挂在树枝上,她鬓角的一点头发乱拂着,让人总是忍不住想要伸出手去,替她捋好,他努力地转过视线去,就见一颗不知名的小灌木上,开着大嘟噜大嘟噜的黄花串,煞是好看。

兆煜忽然道:“等一下。”

车夫就靠着路边小心的放下车把,回过头来,顺手拿起挂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贺兰奇怪地道:“怎么了?你不舒服么?”

兆煜摇摇头,却伸手到车篷外,摘了一朵小黄花,转过头来给她,贺兰微微一怔,默默地接过那一枝花来,又对车夫道:“走吧。”车夫便拉起车来,兆煜再没有说话,只是靠躺在那里,贺兰用手拈着那一朵小黄花,也是沉默着,那山风朝着他们一波波地吹来,很是让人神清气慡。

行了没多久就听到车夫道:“前面有路卡。”

贺兰抬起头,果然就看到前面已经被挡住了,铁丝将几个木路障连在了一起,铁丝上还绕着尖锐的铁蒺藜,几个背长枪的大兵懒懒散散地站在那里抽烟,大概是因为时间还在,所以长官都还没到。

洋车还没到跟前那几个大兵就嚷嚷起来:“停下停下。”

车夫赶紧放下车把,几个大兵一起走过来,大概是怕走慢了没有油水可捞,车夫连连笑道:“军爷,我就是个拉车的,拉车的。”也不看他,齐刷刷的直往车上看来,粗嘎地道:“车上什么人?下车。”说罢就一起围拢上来了。

贺兰见只是几个下等兵,倒也不怎么害怕,只道:“各位军爷,我男人病得厉害,劳烦你们放个行,让我们到山下找大夫。”一个大兵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斥道:“他妈的生病了还有钱坐洋车,老子现在穷的连个绑腿都没有。”

就有另一个大兵笑道:“吴老四,你少在这儿装穷,你那个绑腿分明是给窑子里的娘们做裹脚布去了!”吴老四瞪着绿豆眼睛,振振有词地道:“我还能有谁,只能给你家的娘们做裹脚布去了。”他们这样嘻哈的谈论,很是粗鄙不堪,贺兰默默地从衣袋里抓出一把钞票来,塞到离自己最近的吴老四手里,奉承地笑道:“各位军爷,麻烦通融通融,我男人的病耽误不得,让我们过去吧。”

吴老四掂了掂手里的钞票,果然是很厚的一沓,便给另外几个大兵使了个眼色,那些大兵就扬了扬手,道:“赶紧走。”荷兰松了口气,车夫拉起车来,便一路下山去了,又过了半个时辰,兆煜因车上颠簸,晕晕乎乎地睡了过去,那脸色苍白地如纸一般,贺兰摸一摸他的额头,果然滚烫的烧起来。

她心中害怕极了,忽然想到在这样的地方都有路卡,要想去租界使馆恐怕是万万不能了,她从衣袋里摸出一张名片子来,正是哈里森先生留下来的,那名片上写着哈里森的住址,就是前面的别墅区,然而若是这样直接奔到哈里森家里去,这里不是租界使馆,如果高仲祺的人搜查过来,哈里森没有倚仗,未必肯冒险保住兆煜,把兆煜交出去了也未定,这风险又多了几分,但是,如今万不得已,总要赌一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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