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锦(134)

风卷着大雪,呼呼地扑到窗上来,他的胸口一起一伏,低声道:“你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折磨我?”

她有气无力地靠在c黄头,一把乌黑头发垂落在了枕面上,单薄的肩头脆弱得好似一片薄透的琉璃瓦,乌黑的头发下那一张面孔雪白如玉,乌黑眼睫毛下的一双眼眸里透出极安静的神色,垂着粉流苏的纱罩灯透出昏黄的光芒,她像是刻在瓷瓶上的釉花,淡而温暖的白描。

他的目光凝定在她苍白的脸上,半晌轻轻道:“贺兰,这世间有一种毒药,你喝下去,在临死前的那一刻,眼前会出现很美好的幻象,你明明知道那是假的,可是为了贪图那临死前一瞬间的快乐和甜蜜,情愿装作不知道,疗饥于附子,止渴于鸩毒,未入肠胃,已绝咽喉,贺兰,你对我竟然如此残忍。”

他的嘴角微微抽搐,失神地笑了一笑,缓慢地道:“但我不杀你,因为我不舍得,你就是算准了我不舍得,所以你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地对待我,我却偏偏就是爱你,我真他妈的贱!”

拂晓时分天地白茫茫的一片。

天边铅云低垂,地上积着厚厚的积雪,一脚踩上去,可以淹没到膝盖,一阵阵的风将枯树叶子刮得哗哗作晌,远远地传来一阵钟声,是远处的庙宇在敲晨钟,一声连着一声,天寒地冻,呵气成冰,高仲祺不知道自己顺着这条雪路走了多久,走到了什么地方只觉得雪越来越厚,一脚踩下去,积雪就没过了军靴,许重智带人跟在他的后面,手捧着他的氅呢,一个劲儿地道:”总司令,你把这氅衣披上吧,天冷得厉害。”

高仲祺始终没说话,他忽然猛冲到了前面的雪地里,接着一下子跪在那里,周围都是白茫茫的大雪,天高地阔,渺无人迹,几只寒鸦飞过,许重智慌张地道:

“总司令。”

他与那些侍从都慌张地要上前来拉,却听得高仲祺低沉冷硬地道:“滚!”

许重智知道他的脾气,忙伸手制止了那些侍卫,又领着他们朝后退了一步-。

高仲棋头朝下往雪地里一趴,便把自己深陷到积雪里,冰冷透体,刺骨的雪花扑到他的脸上去,天地之间一片静寂,偶尔从不远处的山林里传来几声鸦叫,他趴在雪地里,心疼得几乎要炸开了,周身都冷得发僵,只有脸上是滚烫滚烫的,融化了脸下的积雪,雪下是冻硬的泥土,呼啸的北风席卷着地上的雪片一团团地朝人身上扑来……转眼一个月过去了大雪时断时续,只是下个不停,就要过年了,邯平城内已经有了烟花爆竹之声,赵季春乃是新上任的邯平警察厅厅长,他原本只是袍哥会里的一名打手,为汤敬业做了些事情,就被汤敬业提拔,到警察厅里做了都尉,愣头青一般的人物,这阵子却不知又走了什么运,竟莫名地被调为警察厅厅长,这样的好命,他至今还摸不着头脑。

天色还早,赵季春正在办公室里饮茶水,忽听得电话铃声一阵乱响,他接起电话,还没等打起官腔来,就听到自己的内弟,现在正担任侦缉队队长的魏安在电话里道:“姐夫,出了大事了,咱们要大难临头了。”

赵季春不管三七二二十一,率先骂道:“你祖宗的大难临头。”

魏队长就哭丧着道:“姐夫救我,革命党又作乱了,杀了一个扶桑人,就在我管的这片区的酒楼里……”赵季春一怔,脸色都变了,先伸手在锃亮的脑门上拍了拍,“现在那边扶桑人多还是咱们人多?”

魏队长慌张地道:“咱们人多。”赵季春闻听此言,当即发狠,破口大骂道:“先把那革命党抓了关起来,等我先禀告汤处长再说,你个没用的东西,奶奶个腿的就知道从白到黑扯卵蛋,我这辈子摊上你这么个猪脑壳小舅子,我上辈子就没得积德。”

高仲祺—直住在邯平的原督军府里,整日里处理公务,闲暇时就带着几个亲信卫从出去打猎,却再未回过遥孤山的别墅去,许重智一直跟着高仲祺,整整一个月,高仲祺却是绝口不问遥孤山别墅的事情,许重智更是不敢说。

这一日例会结束,已经是傍晚时分,天空阴沉沉的,高仲祺从会议室里出来,独自去了西花厅内侧的暖阁里休息,许重智刚接了城防司令部的电话,听完消息就急匆匆赶来,就听得暖阁里一片寂静,他知道高仲祺最是厌恶别人打扰他睡觉,但兹事体大.许重智不敢稍特,正巧那樱桃木门开了一条小小的fèng隙,他便先朝着里面偷偷地看了一眼,果然就望见高仲祺坐在沙发上,双腿伸直交叠放在茶几上,手里拿着一支燃着的烟,那烟烧出好长一截烟灰来,他也毫无察觉,目光放空,望着屋子里的一个角落发呆,半天不动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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