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锦(143)

后来我把孩子带到修道院去,那个女人坐在四面落地窗的小会客室里,略低着头,正在fèng着育婴堂孩子们常穿的蓝布衣服,她在听到门声的时候,转过头来,她的目光从我的脸上移到了娜塔莎的脸上,竟然露出惊愕的神情,我松开了小女孩的手,“去告诉她,你是谁。”

小女孩并不怕生人,走到她的面前,刚很清脆的童音回答道:我从俄国来,我的父亲叫列昂尼德,我的母亲叶泰晓芙,我叫娜塔莎。”

我看到她先是怔愕,接着清透的眸子无声地溢出泪珠来,她弯腰抱住了小女孩,放在膝盖上的蓝布衣服落在了地上,她哽咽着道:“娜塔莎你的母亲呢?”娜塔莎说:“妈妈与上帝同在。”

她的身体微微一颤,垂下头来,将娜塔莎紧紧地抱在了怀里,眼泪一颗颗地往下落,我走过去,把衣服捡起放在她面前的架子上,她终于转过头来看我,含泪的目光温柔宁静,“谢谢”

我说:“这是我父亲去世前最后的安排。”

那无晚上她抱着娜塔莎,给我讲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但是她把这个故事记得很清楚,连细枝末节都能静静地说了出来,半夜的时候又下起雨,浙浙沥沥地敲打着窗户,娜塔莎早就睡着了,她用毯子包好娜塔莎,半响无言,我忍不住问道“行刑队开枪的时候,我父亲带人及时赶到救了你,故事的结局,只有这样了吗?”

‘是啊,只有这样了。”

我没法子不追问,“那么,那个人呢?”

她知道我追问的是谁,却默默地转头看向了落地窗外,良久方才轻声说:“不清楚,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关注外面的消息了,但我那—枪打在他的胸口,他受伤也很重......”

她的神色无声地黯了—黯“可能已经死了吧。”

二十五年前那个惨烈的大雪天,其实早就把什么都埋葬了......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那短短几年间的跌宕起伏,成为了她生命中永远都不能刮去的印记,但幸好.她在父亲照扶下,安静从容地度过这么多年,父亲沉默地守护着她,从未改变过,有时候,最初等待的人,未必就是陪你到最后的人,而最后看到的那个人,也许他才是你第—个遇见的人,我忽然很可怜我的父亲。

他敬这个女人二十五年,他亦爱这个女人,二十八年。

我没敢开口问她关于她与父亲之间的事情,有一种距离,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他与她各自恪守了二十年的时光,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刻,才派人请了她来,不到黄泉不想见,他们彼此心照不宣,我更不敢去触碰,去亵渎。

我离开的时候,真是凌晨时分,天际一片蟹壳青色,好似钧窑花瓶上那一点点精致的釉色,雨已经停了,糙地上湿漉漉的,一层雨雾浮起来,好像是糙地里升腾起来的烟,落地窗的那一边,娜塔莎活泼地趴在她的腿上,仰着头讲着什么,她认真地听着,慢慢地点一点头,眉宇间是温柔的笑意,这一切果然都如父亲去世前为她精心安排的那样,也是他最后能够给予她的。

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番外谁会凭栏意(补全)方琪总是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

那时候她还是一个追求自由和光明的女学生,踌躇满志地参与学生游行示威,特意找了一辆人力车,站在上面大呼口号,慷慨激昂,系在颈上的纱巾随风飘飞,当时他正是驻扎在金州的十军区军长,专门被政府派来与游行队伍谈判,她一回头,正碰上他的目光笔直地射过来。

方琪心中倏地一慌,脚下居然踩了一个空,竟从人力车座上掉了下来,亏得随行的同学将她接住了,周围人声鼎沸,她站住了第一件事就是去看他的方向,他竟也在遥遥地看着她,他戴着军帽,一双眸子遮在了阴影里,她自然看不清他眼底里都含了些什么,然而被他这样注意,她的一颗心却是控制不住地砰砰直跳,直到他被侍卫簇着进了政府大厅,那般前呼后拥的架势历历在目,她的心跳都没有平复下来。

后来她对汪雨晴说到那一瞬宛如触电一般的感觉,汪雨晴还要笑她,“方琪,你这是‘投敌’你知道吗?”方琪忍不住吃吃地笑,汪雨晴却道:“你说的那个人我认识,叫秦兆煜,他经常到我大伯家里去呢,我大伯一直都说他是少年英雄,不到三十岁就当了军长。”

汪雨晴的大伯是金州商会会长,向来都与政府里的人来往很密,方琪忙道:“那他什么时候还到你大伯家去呢?”汪雨晴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想干什么?难道这就是要发动攻势么?”方琪把脸一红,道:“胡说八道,又不是打仗,发动什么攻势。”汪雨晴就笑道:“好啦,看在你是我好朋友的份上,我大伯过几天在家里办芍药会,秦兆煜准来,到时候你跟我一起去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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