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锦(43)

高仲祺没多久便从梅太太家离开了,他坐着车下山的时候回头望了一眼,这栋坐立在半山腰的别墅依然灯火辉煌,满门宾客,莺歌燕舞,汽车很快到了督军府,直接一路开了进去,站岗的哨兵“啪”的一声笔直地行上枪礼,府里四处挂着仿宫灯,将地面照得一片雪亮,汽车停在了西偏院致和斋,高仲祺才下车,汤敬业就已经迎了上来,压低了声音道:“参谋长,大帅的密电到了。”

高仲祺声色不动地“嗯”了一声,继续朝前走着,许重智带着几名侍从官守在外面的值班室,汤敬业跟随着高仲祺走进去,一进办公室,高仲祺便顺手解开了身上那一件黑呢披风,汤敬业将披风双手接过来挂在门口的洋云头衣架上,回过头来的时候,高仲祺已经将摆放在桌上的密电展开了。

那夜色如墨一般笼下来,挂在屋檐下的电灯随着夜风轻轻地摇晃着,西偏院里半点声息不闻,静悄悄的,许重智把目光从窗上收回来,又拿起今天送过来的报纸扫了几眼,做了些记录,刚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忽听得里间里传来“嘭”的一声,好似什么木质东西的撞击声,接着就是高仲祺的怒声,隐隐约约地听不清楚。

许重智的目光顿时警觉起来,站起身来走到外间,朝着在院子里站岗的两个警卫道:“你们先下去!到院门外守着。”那两名警卫忙领命下去,许重智回过神来,就听到办公室里传来汤敬业的声音,“小许,你进来。”

汤敬业那声音竟然有些怪异,许重智心知恐怕有什么事发生,忙站起来走进去,就见一个紫檀架子被掀翻在地,另有一把云头椅子断了一条腿,横在地面上,高仲祺却坐在沙发上,俊挺的面孔阴沉极了,呼吸更是沉重急促,紧抿着嘴唇看着挂在墙上的钟表,那屋子里极静,只有钟摆来回摇摆的单调声音。

汤敬业看许重智走进来,便指着那一地的狼藉,道:“找个人来收拾收拾,另外……”他望了望脸色阴沉的高仲祺,犹豫了一下,便仿佛是试探着缓慢说道:“再去打个电话叫剿匪队队长刘璋过来。”

就听得“哗”的一声,高仲祺忽地一挥手扫落了茶几上的杯盏连同那一张密电,猛然从沙发上站起来,许重智被吓得退后一步,高仲祺霍地伸手指向了汤敬业,怒道:“谁敢动她我就毙了谁!”

许重智一下子就懵了,满眼震惊地看着眼前这样的场面,不知如何是好,汤敬业却面不改色,“小许,你出去守着门。”

许重智巴不得这样,忙退了出去,将办公室的门关好。汤敬业把目光从地上的密电上移开,看着脸色铁青的高仲祺,缓声道:“大帅说得如此明白,‘以剿匪为名,一切与金士诚及其同党有关系者,格杀勿论,一个不留!’贺兰小姐脱不了干系,难道参谋长要为了一个女人抗命么?”

他缓缓地将电文中的一段重复出来,凝神看着高仲祺的脸色,忽地朗声道:“金士诚算什么,他的同党又算什么,咱们苦心经营了十几年,这事一成,大哥势必会取得秦鹤笙的绝对信任,成败在此一举,大哥要自动放弃?!”

高仲祺那胸口一窒,竟然就僵在了那里。汤敬业目光灼灼,缓缓道:“当年程叔就是太重情义,才落得兵败墨山的下场,秦鹤笙要斩糙除根,我父亲为了保住大哥你,硬把我亲哥哥送了上去,程家汤家一夜之间满门喋血,这样的血海深仇,大哥不想报了?难道要在这小小的邯平做一辈子参谋长?!”

高仲祺呼吸急促,眼眸里竟迸出血丝来,咬牙道:“我自然不会饶过秦鹤笙,但我也不可能下手对她……”他只觉得胸口一阵阵痛楚涌上来,仿佛是有一把刀子在里面翻搅,割心挖肺一般地难过,汤敬业却不放松,步步紧逼地道:“大哥,如欲成其大事,怎可有妇人之仁!”

他骤然怒道:“滚出去!”

汤敬业先是被他吓了一跳,却不甘心就此退了,又脱口道:“大哥……”高仲祺将身体一转,背对着汤敬业,他的眉头紧紧地锁在一起,双眸却亮极了,仿佛是两团火焰在燃烧着,脸色铁青地道:“不用再说了!”

汤敬业眼见高仲祺如此不听劝,却又无话可说,瞬间自己就打定了主意,转身大踏步往外走去,高仲祺却神色一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般急道:“站住。”汤敬业停住了脚步,高仲祺回过头来,冷邃的目光直视着汤敬业,语调极狠地说道:“我还是那句话,你给我记住了,谁敢动她,我就要了谁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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