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华胥引(91)

燕子不归,紫薇浸月,北方花开,南方花谢。一路急行,来到姜陈边境。这时候发生了一件本以为在故事开头就会发生,想不到久久没有发生,最后搞得大家满心以为再也不会发生,它却莫名其妙发生了的事。

一件大事。

我被绑架了。

下山之时,君师父悉心嘱托君玮一路护着我,怕的正是这个。华胥引的玄妙世人知之者少,但也不是没有。只是传得神乎其神,说这个东西生白骨活死人,男人练了如何如何,女人练了如何如何,老人练了如何如何,小孩练了又如何如何……搞得男女老幼都很向往。一大撮人都向往的往往就是一小搓人要消灭的,正因如此,有关华胥引的真实记载少之又少,虽已有数百年历史,却至今神秘莫测。本来以为,被扼杀到这种程度的秘术,在民间理应传不出什么令人觊觎的声威,君师父初派君玮跟着我时内心还多少有点抗拒,如今看来,君师父不愧是多吃了几十年饭的人。

天色渐渐暗下来,因是被绑架,手脚自然被缚住,但我着实是解绳子的一把好手,很快便脱困而出,看清楚身处一团锦被之中,抬头可见帐上金色流苏,视线之前,则是紧紧闭合的六扇翠屏。c黄上屏风开六扇,扇面上绘的却非寻常小山水,皆是一男一女,时而秉烛夜游,时而诗画唱酬,还有两幅男子悠然煮茶闲坐抚琴的,看着很眼熟。心里冒出一个可能性,但随即将它推翻,觉得画画之人的水平不能差到这个地步。我想,绑架我的人虽趁慕言外出将我虏至此处,但根据前文推论,多半不会知道所谓神乎其神的上古秘术其实是被封印进一颗珠子里,埋入了我的身体,并且,他们一定不知道我是个死人,就算揭开这秘密,想必这些人也不能相信,因以死者之躯修习华胥引,自晁高帝行星瀚大典分封九州以来,我是唯一的一人。但还没等我更加清楚地分析当下形势,紧闭的屏风就嗒一声被推开了。赶紧将手脚都缩进被子里,抬头往前看,视线尽头处,一盏微灯。

推开屏风的是个侍女,此后撩起纱账立在一旁,与夜色融为一体。比较有存在感的是坐在正对面的姑娘,不是面相问题,主要是扮相问题,宽袍广袖占那么大空间,想无视都不行。而灯火如豆,只能照亮方寸之地,着实不能看清姑娘面容,只是冰冷视线如附骨之疽。良久,孤烛渐盛,渐渐显出几案上一只青铜方彝,方彝中盛满碧色的酒。终于看清这个散发出冰冷视线的姑娘的模样,一半隐在明明烛光下,一半掩在梁柱阴影里,气质疏离归疏离,却是个难得一见的美人。嘴里被塞了巾帕,说不出什么话。我做出挣扎模样,姑娘略略抬手朝侍女比了个手势,比到一半却兀然放下,自顾自冷笑了一声:“真是糊涂了,解开你做什么,今日你只需带着这双耳朵就行了。”话毕端起几案上满杯的方彝一饮而尽,踉跄几步到纱帐前,别开侍女的搀扶,一手捏住我下巴,扯掉面具后狠狠抬起,我不知做何反应,想她总不至于认为华胥引是藏在这张面具里罢。半晌,她细白手指爬上我额头处蜿蜒的伤痕,眸色冷淡,嗓音透出森寒之意:“倒是个美人,只是,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别人的东西不能乱碰的道理?”

屋中静极,我仰头盯住她眸子,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气度却不可失。对视许久,她唇角漾出一丝冰冷笑意,淡淡地:“装出这么一副凛然模样,自己做的事,却这么快就不记得了?”我仍然不知道她在说什么,还想着听这些台词不像是绑架我索要华胥引的,难不成是绑错了人?但背却挺得更直,而此时,她的头正好靠过来,青螺髻上的琉璃发簪擦过我额角,气息吐在耳畔,凉凉的,极轻:“你喜欢他,趁虚而入地跟在他身旁,处心积虑曲意逢迎,渴望他对你刮目相看,就像个跳梁小丑,真是可笑,你难道不知他心中已有一位相知相许的意中人?”我呆了一会儿,像是一道光凭空闪过,脑海里轰一声炸开,不能置信。本能地在回忆中搜索璧山上行刺慕言的女子,却只能记起一片蔷薇花海,那是四月春末。

面前的姑娘偏头看我呆愣模样,修长手指不经意抚过右侧鬓发。我才注意到,那墨如鸦羽的发鬓间簪了朵绢丝结成的……暗色蔷薇。

若她是秦紫烟,她一定从来没有忘记过慕言。

可她伤了他。

我不知该做出何等表情,也不知此刻是何等心情。只是想着,倘若我能早一日找到他,在他遇到她之前就把他从人群里找出来,今日又会是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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