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行记(79)

可是,她为什么说把女儿埋在了寿宁?

他询问老人可不可以让他把丁一的遗骸带回家乡安葬,老人笑了:“她是你的女儿,当然可以。”

在那个墓里,他们挖到了一个装着尸骸的锦匣。除此之外,还有一个上了锁的纯黑漆盒。

伴着那个锦匣,他独自在荷衣住过的小屋里坐了整整一夜。

往事潮水般向他涌来,他反复咀嚼其中的痛苦、辛酸和甜蜜。

那一夜,他放任自己,陷入到无边无际的回忆与幻觉之中。

只有回忆他才能感觉到世界的存在。

只有幻觉才能将他带回世界。

第二十章暗尘飞绕

这一年冬季飞雪连天,窗外梅清竹瘦,疏影横斜。

正月刚过,属于他的那一角院落已被积雪深埋。寒山耸立,北风冻住了潮声,往日的猿鸣鹤唳,均已消失不见。

他终日枯卧,形同僵尸。

整个冬季他拒见女儿。子悦为此哭闹过多次,均被凤嫂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哄了过去。有一次,子悦偷偷溜进院子,扒在卧室的窗外用手指抠动窗fèng,悄悄地叫道:“爹爹!爹爹!”

他听见了,却没有回答。

谢停云赶过来把她带走,且千篇一律地劝道:“爹爹很忙,暂时不能见你。”

他听见子悦忿忿地嚷道:“我才不信呢!一定是你们把我爹爹关起来了。我要见爹爹!我要见爹爹!”

后来她越闹越凶,除夕那一夜,他不得不强自起身,到书房里陪着女儿吃了一顿年饭。

为了做到这一点,他提前三日开始服用那盒从波斯人手里买来的“狄努通筋丸”。——药效虽无夸口的那样显著,却也算物有所值。当夜,双臂果然疼痛骤减,可以勉强活动。可惜药性并不能持久。除夕一过,一切恢复原样。

为掩盖病容,他先到热水里浸泡良久,以求脸上有些血色。又特意穿了件宽大的貂裘,遮住满身嶙峋的瘦骨。即便如此,看见他的时子悦还是深受惊吓。她原本是个野气十足的丫头,难得有片刻安宁。那天晚上,她紧紧地缩在他怀里,老老实实地吃饭,显得格外乖巧听话。

临走时她拉住他的衣袖,轻轻地问道:“爹爹,你会死么?”

那双充满恐惧的眼睛刺痛了他。

他笑了笑,摸了摸她的脸:“不会,当然不会。”

那一刻,他的神智忽然又从迷茫与失落中清醒过来,发现他要担心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他开始急切地盼望气候转暖,开始强迫自己吃饭,开始憎恨这令人绝望的冬季。

正月初三,久寂的庭院再次响起一阵带雪的足音。他听见有人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廊上徘徊,良久,方敲门而入。

在这个时候看见郭漆园——他感到有些诧异。

郭漆园负责云梦谷对外的所有生意与财务,上月中旬帐目结算时,曾到这里来向他汇报过一次总帐。接下来当是一个二十日的长假,他打算陪夫人回江陵省亲。所以他以为郭漆园现在已在江陵。

而此时的郭漆园看上去脸色阴沉、心事重重。

他指着c黄边的一把椅子,让他坐下来说话。

迟疑了一下,郭漆园道:“有一件事……如若属实,只怕会连累谷主和云梦谷的声誉。属下思忖良久,不知当讲不当讲。”

他双眉微蹙,问道:“出了什么事?”

“谷主可曾听说过‘夜女三更’这个人?”

他想了想,点点头。

——这名字在木玄虚一案时他曾听叶临安提起过。记得当时叶临安大发牢骚,说此女是滴夜楼里最昂贵的妓女,非但行踪诡秘,对男客百般挑剔,且夜资过百,竟比他的年俸还高。

“我已不止一次听人传说,这位‘三更’姑娘来自云梦谷,是云梦谷里的一位大夫。”

众所周知,云梦谷里只有一位女大夫。郭漆园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吴悠”两个字。然后他看了慕容无风一眼,发现他的脸上毫无表情。

做了几十年的生意,郭漆园阅人无数,当然知道有些人惊讶时脸上的表情会很丰富,而有些人则恰恰相反。

果然,沉默了片刻,慕容无风毫无所动,只是冷冷地从牙fèng里挤出来四个字:

“胡说八道。”

郭漆园道:“开始的时候我也不信,认为是谣传。可事关吴大夫的声誉,我不得不派人调查究竟是谁在背后散布流言——”

“这件事,你是什么时候第一次听说的?”慕容无风忽然打断他的话,问道。

“两年前,翁樱堂曾悄悄告诉我,听风楼里有位酒客家财万贯、自命风流。到这里想见三更姑娘,结果惨遭拒绝。他于心不甘,便雇人半夜盯梢。见她五更出门,乘轿离去,为避人耳目,在神农镇的小巷里穿梭了几个回合,方停在一个叫做‘紫云香’的胭脂铺门口。盯梢的人以为三更就是胭脂铺的女老板柳亭亭。不料过了片刻,那女人又从另一个侧门轻手轻脚地溜了出来,走进了隔壁的竹间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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