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四娘家花满蹊(488)

  他在街上逗留很久,直到有客人进铺子,周士文从算盘里抬起头,他才匆忙赶着牛车离开,他不想周士文知道,有些话不知怎么说,他娘不在了,周士文知道后一定是最难过的,他在外挣钱,常挂在嘴边的叮嘱就是让他们孝顺,对娘好些,什么事都顺着娘说的来。

  如今,他再也没说过那些话,不是他们懂事了,自觉了,而是他们娘,不在了。

  对他们好的娘,终究不是生他们,养他们的那一个了,他仰起头,深深呼出口气,掉头走了。

  米久有午歇的习惯,很多时候huáng菁菁会陪着他睡,有时候让桃花和梨花看着,她出门割猪糙,太阳明媚,她刚背着背篓出门,就看周士武沉着脸从西边过来,她看了看日头,笑道,“今天这么快就卖完了?米久睡觉呢,等他醒了你陪他说说话。”

  米久快说话了,张嘴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要什么东西,小手指着,啊啊说个不停,只是除了啊,还不会叫人。

  周士武低头想着事儿,听到huáng菁菁的声音,他怔怔抬起头来,眼神透着深深的难过,huáng菁菁低头割了窝猪糙,反手扔进背篓,继续和周士武道,“你花叔去山里挖果树去了,达子说又找着两株,他兴冲冲的去看看。”

  “娘。”到了近前,周士武低低喊了声,凝视着背篓里摇摇晃晃的猪糙,gān涩道,“我有事想问问您。”

  huáng菁菁这才抬起头,见他脸色不对劲,顺了顺几根飞舞的碎发,“怎么了,遇着什么事了?”

  周士武喉咙滚了滚,许多话,他说不出口,人死不能复生,他明白,即使眼前的人死了,他娘也回不来了,他侧目望着山坡的坟头,伸手扶着huáng菁菁手臂,“娘,我们去上边坐坐吧。”

  他知道她是善良的人,有了钱,首先想到的就是给他娘修坟,有事没事爱去坟头坐,他只当他们不听话,她恨不得死了了事,现在才懂,她是为他们感到头疼吧,怕他们学不好,他娘在底下死不瞑目。

  清明那天,他们祭拜过,她也单独祭拜了回,死者为大,她对这个家的付出,他都懂。

  huáng菁菁把镰刀给他,“是不是遇着麻烦了?最苦的日子都熬过来了,没有过不去的坎,慢慢来……”

  树叶茂密,坟头被圈在一簇yīn影里,坟前有烧过的纸钱,周围散落着树叶,huáng菁菁把背篓翻转,让周士武坐,她自己坐在坟前的木墩子上,“想和我说什么?”

  “娘,我怎么也想不通,以大嫂的聪慧,为什么要跟您过不去,她看不起咱家不是一两年的事了,怀孕的时候都没嚷着去镇上,生了孩子反而待不下去了,按捏的手艺她也不学,说不过去,娘,她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您的事儿?”他能发现huáng菁菁内里换了芯,刘慧梅也能发现,如果真是这样,刘慧梅摆明了做贼心虚。

  huáng菁菁随口就想说不是,但看她的目光望着坟头,忽然有些了然,这话,她或许是问的原主。

  “您掉进粪坑那天,孙达说夜里听着半边有动静,我怀疑有人暗中搞鬼……”这个有人,用不着想就是指的刘慧梅,周士武双腿弯曲,跪在了huáng菁菁跟前,“娘,我知道您对我们好,把我们当亲儿子教导,但是我还是舍不得她,我总在想,要是我争气些,对她好点,她不会半夜掉进粪坑都没人知道,走的时候,连个亲人都没有,孤孤单单的,甚至我还嫌弃她臭不愿意接近她,娘,我不孝,我对不起她……”

  没人清楚当他知道他娘换了人他是怎么过来的,夜里总想着小时候的事儿,想着他娘坐在树下骂他们,他宁肯没有钱,宁肯身无分文也想他娘回来,他们一家子人好好活过,他一定会好好听话,不乱来,不惹她生气。

  他甚至不敢bī问huáng菁菁,他怕,如果huáng菁菁走了,他娘慢慢连身体都腐化了,他要怎么跟大哥三弟解释,他们娘死了,很早的时候就死了,在他们还没有出息的时候,死不瞑目。

  huáng菁菁活着,他们全家时常有团聚的时刻,huáng菁菁也不在了,他们几兄弟,关系就淡了,周士文和刘慧梅搬去镇上,逢年过节也不会回来,他和周士仁各自忙田地的农活,早出晚归,偶尔说得上一两句话。

  几十年后,各自的孩子大了,为各自的孩子谋划,关系越走越远……

  一个家,能增qiáng他们兄弟间感qíng的只有父母,huáng菁菁占了他娘的身体,一步一步教他们立起来,但午夜梦回,他宁肯自己不懂事,他娘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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