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09)

  我答道,“元世祖一朝,许衡与刘因并称北方理学两大家。刘因对许氏自请罢中书执政而就国子监祭酒一职,甚为不满,故作退斋记讥讽之,文中曾言,世有挟老子之术以往者,以一身之利害,节量天下之休戚,而终必至于误国而害民。而彼以孔孟之义,程朱之理自居,实乃以术欺世,以术自免。而这篇退斋记就收录在刘因的静修文集中,相信诸位查阅之后便既知晓,再看这道策论,答案也便一目了然。”

  我言罢,再观众举子表情,有面面相觑者,有恍然者,亦有迷惑不解者,更多的人则在默然沉思。须臾,秦启方越众而出,向我欠身道,“百多学子通场莫解之难题,幸得大人详述以解惑。大人高才令启方佩服。”

  “秦公子客气,在下不敢当。”我环顾四周,缓缓地道,“在下亦有几句话想对诸位说,诸位都是读书人,对于先贤所著经义,如不能细心推敲,仔细辨别,便难以知晓其真正见解,不能领略其思想便会无所依从,没有师崇。

  如这道策论题所提及四位大家,虽都治学于程朱,但每个人对其学理诠释又自不同。既然大师学者对于大家之言,尚有如此不同的理解,读书人就更应该仔细审辨,才能从中有所领悟,形成自己的观点。

  诸位诟病冯大人出题奇僻,却是没有领会他一番苦心。在下相信,冯大人的本意是欲体察诸位平日读书是否严谨而求甚解,亦希望诸位治学能够多问慎思而后明辨,最终使学问能精益求精,达到更高的境界。”

  秦启方似有所悟,垂目不语,片刻之后抬起头,双目湛湛的望着我,真诚言道,“大人良言,启方承教。”

  我含笑向他颌首。此时众举子都准备散去,忽见一个短衫小仆匆匆跑来,至秦启方面前躬身道,“公子,小的才刚从冯府处回来,听门房上的人说,冯大人,没了。

  第七十一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一语毕,众人皆惊骇。我亦瞠目,下意识的看向许子畏,他半倚着墙,神情中尽是怆然哀伤。

  举子们渐渐散去。我忙走上前扶住已有些摇摇欲坠的许子畏。他迷茫的看着我,仿佛许久才认出我一般,随后摆首长叹一声,缓缓道,“君子不知蝇有恶,小人安信玉无瑕。”

  我凝目无语,最后只得拍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回贡院房中再叙话。

  贡生的房间向来朴素,只提供最简单的摆设。见桌上放着已收拾好的行囊,我微诧异的问,“解元这么快就要回去了?”

  他淡淡一笑,请我坐了,复又斟茶与我,“你也看见了,京城已无许某人立足之地,不回去又待如何?”

  我宽慰他道,“此去华亭任职,离苏州亦不远。解元归吴中,当忘却此间不快,放开胸怀。元承相信以解元之才,他日必有机会得朝廷重用。”

  他摆首,神情带着一丝傲然道,“昔日孟子辞齐卿之位归故里,齐王欲在国都中为孟子置宅,以万钟之禄养他的门徒。孟子拒绝说,既以道不行而去,则其义不可以复留,是我虽欲富,亦不为此也。许某虽不才,但亦想效仿前贤。既然朝廷陷我于不义,我也不欲再接受华亭主薄的官职。”

  我心中黯然,同时亦能理解他的伤怀和忧愤,遂颌首勉强的冲他笑了笑,“解元日后有什么打算?”

  “踏遍青山,放舟五湖。闲时写意,醉里看花。所谓世间乐土是吴中,黄金百万水西东。”他忽然又一声叹息,脸上现出一抹苦笑,“真的是富贵荣华莫强求,强求不成反成羞,这个道理我如今才明白,希望犹未晚矣。”

  他虽说的潇洒,但我早前便听闻他家资不厚,且尚有孀母需供养,日后仅靠卖字画为生怕是难以为继。心念微动,我含笑道,“不知解元此行可有带些佳作,能否赐予元承一副?”

  他微怔,随即从行囊中抽出几副卷轴,一一展开。内中有山水化作,亦有花鸟人物。他凝神片刻,指着其中一副白描淡彩仕女图道,“元承若不弃,我便将此画赠予你。”

  我定睛看去,画中是一位手执纨扇伫立于秋风中的美人,她衣袂飘飘,凝目远方,垂眉轻叹,仿佛有无限的怅然与悲伤。画面背景仅为坡石一隅,上有几棵疏竹,留白之多更显出画意萧瑟寂寥,而全画并无一处题字亦无落款。

  “元承猜猜看,这画中人是谁?”他微笑问我。

  我望向那柄纨扇,答他道,“常恐秋节至,凉风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解元画的可是班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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