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21)

  “哦?可是江某听说,太仓银已然告罄了。”

  我不禁一笑,“江先生这是道听途说了。偌大的太仓,若说连银子都没有,那就像我说两淮的盐场一粒盐都不剩,一样不可能罢。何况,今岁两淮盐运司还罚没了两万余盐引,就是拿这笔卖盐引的钱也大略够救灾一用了。”

  他不免狐疑的盯着我看了半天,见我面上一派轻松,遂笑言,“那许是江某听岔了。话说回来,朝廷这次真的许我们世袭?”

  “是。朝廷的意思是,往后将盐商所领盐引编成纲册,分为十纲,每年一纲行税引,九纲行现引。册上有名者具有世袭行销权。其后,朝廷不收盐,盐户将应纳课额,按引缴银。朝廷只卖引,盐商自行赴场收运。如此一来,对你们是不是更便利?”

  他缓缓点着头,听罢当即问道,”那么请问大人,朝廷开的什么价呢?”

  我回答,“二十万两。”

  “二十万两?”他挑眉,“一个盐商二十万,单是两淮一处就能有二百万两的收益。恕江某直言,朝廷这算盘打的比我们盐商还精啊。”

  我笑着应他,“江先生说笑了,这账不是这样算的。二十一个盐场里,两淮占最大,每年赚得的银子超过一千五百两,可盐税最多也才二百五十两。朝廷如此让利,藏富于民,盐商才能富甲天下,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他半晌不语。我耳听着汤瓶中滚水的声音,示意阿升向油滴盏中注汤,不多时茶盏中呈现云雾状的乳花,待盏中乳花破灭出现水痕,我将茶盏递至江春面前。

  “听大人的意思,朝廷是不会增加盐税了?”他沉默许久之后问道。

  我摆首,“不会,陛下没有这个打算。”

  他轻叹一口气,慢悠悠的说道,“哦,那便好。倒不是我跟大人诉苦,盐商赚得多,名头响,花销也重啊。有时候咱们府衙上要置办些贡品,地方上出了点灾荒,不都得我们出钱么?”

  他隐晦的说着需要打点官员这类事,我遂笑问,“如今好些了罢,两淮转运使沈继,可是出名的不会向别人伸手的人。”

  他略有些不以为然的笑笑,“沈大人钉是钉铆是铆,自然有好处,可是有些时候,太过认真了,别人不舒服,自己也难做。大人这般睿智,应该晓得江某的意思。”

  这个道理不难懂,贪官虽贪,但好在有所图,大家都为财,尚能绑在一起求财。若是太清廉了,让别人没空子钻,妨碍人家发财,不免招人生厌。

  他端起茶盏,复又放下,盯着我问道,“大人刚才说,不会加赋,恕江某唐突,这话可真么?大人果真能知晓圣意?”

  我含笑不语,只示意他饮茶。他无奈蹙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睛忽然一亮,有些好奇的盯着盏中茶叶看了许久,再度尝了一口之后问道,”大人这茶,可是建州龙团?”

  我颌首。他皱眉不解的问道,“这茶一向名声在外,听说还是供奉内廷的,江某偶然从朋友处得过一些,可回家一冲泡却觉得味道发涩口感十分寻常,自那以后便将它束之高阁了。如今在大人这喝到竟是甘甜清爽,难道以往江某喝到的都是假的?”

  我一笑,向他解释原因,“所谓好茶还需配好水。建州龙团确是内廷贡茶,我临行时也只带了这么一饼,并一瓮的玉泉水。答案就在这玉泉水上。”

  “玉泉水?”他眯着眼睛问道,“这玉泉水不是号称天下第一泉么?一向仅供皇室专用的?”

  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端起茶盏一边品茶一边说道,“是啊,这是我临行前,陛下特意嘱咐我带的,说怕我喝惯了这水,在外头喝其他的倒不习惯。我嫌麻烦也就带了这一瓮而已。”

  趁他略有些惊讶之际,我微笑问他,“江先生刚才是不是问,我能否知道陛下的心意?”

  他一愣,有些讷讷的说着,“周大人年少有为深得陛下信赖,倒是江某多此一问了。”他随后自嘲的笑笑,问道,“恕江某再饶舌一句,大人上次在扬州,我曾多次想要拜访大人,听闻大人喜好书画,我也曾觅得一些不菲的古画想要请大人一道赏鉴,为何大人不肯赐见,不给我这个机会呢?”

  我云淡风轻的笑笑,“不是我不肯见江先生,而是见了您一个,总不好不见其他人。每个人都带着些他们认为我应该喜欢的东西,我也是应接不暇。不瞒先生说,那些东西,我未必不喜欢,只是,我实在不缺。”

  他再度盯着我,仿佛在揣测我此话的真伪。恰在此时,厅外快步走进一个中年长随,那人行至江春身后,躬身行礼道,“老爷,不好了,太太传信来说少爷又把西席先生赶跑了,让您在徽州府这边再觅一个师傅。”

上一篇:论如何躲闪剧 下一篇:颠倒众生[快穿]

篆文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