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24)

  所谓扬州好,第一是虹桥,杨柳绿齐三尺雨,樱桃红破一声箫。虽是深秋时节,天气晴好,城中人三三两两皆来游湖。那湖中画舫林立,观其名字也取得颇为绮丽,有唤流霞,鸣鹤者;也有叫春螺,云淡者;还有叫青雀舫,百花舟的;更有唤为可以游,镜中行者。

  前方岸边忽然围上来一群人,将去路都堵了大半,有人指着湖面上一艘名为烟艇的小舟说道,“来了来了,匡生的船来了。看他今天要吹什么花样。”

  我随众人向湖中看去,那小艇上独坐了一个长须老者,手持一杆水烟。他燃起烟,先吸了一口并未吐出,再吸了一口仍不吐出,一连吸了十数口仍不见一丝烟气吐出,众人见此已是轰然叫好。却见老者口中缓缓冒出一股白烟,那烟初时似有若无,渐渐连成一道直线飘飘然直升半空,在空中盘旋一阵后,忽然化作一团,其状好似妇人头上发髻,就在众人指点间,那烟却由白色慢慢转为淡青色,再看那发髻也变了形状,好似远山含翠,连绵不绝。

  此时一阵清风拂过,那青山陡然变做一个须眉仙人的模样,其状甚为清晰,仙人衣袖随风飘展处的褶皱无不毕现。围观众人有拍手叫好的,也有被他神技惊的目瞪口呆的。

  正当众人陶醉于观看仙翁时,那道烟又渐渐的变了颜色,越来越深直至墨黑,点点升起在空中又化成一顶黑云,恍若山雨欲来。众人皆叹服,叫好声音连绵起伏,正等待接下来又会变出什么时,那老者向空中吹了一口气,蓦地里风生烟散,黑云消失的无影无踪,一缕沉烟缥缈,再难觅踪迹。

  一时间观者皆为老者吹烟之术颠倒,有人已开始向湖中老者问询其水烟价钱。正自热闹,前方又传来一阵马嘶声,滚滚烟尘中但见数百匹马踏烟而至,奔腾鸣叫,声势夺人,细看时,却见各色名马俱备,有雷首良马,大宛良驹,乌孙天马,西域汗血。更奇的是,马颈处挂着各色花卉,奔腾而来时,只见繁花灿烂夺目,令人目眩神迷。

  阿升亦看的目瞪口呆,不禁赞了一声好,却也没忘记拉住一旁的本地人探问此时跑马于城内是何缘故,那人听后一笑告诉他,这是扬州盐商汪府上每日必做的营生,汪家蓄养了数百匹名贵马匹,在城中遛马驰骋已是街知巷闻的一道景观了,老百姓津津乐道的却是看看每天是否有不同的新马加入其列。

  “大人,这里的马各个都是名种,每匹都怕是要费数十金才能打理得宜,这上百匹下来……”他吐了吐舌头,做个鬼脸,“这些盐商可真有钱。”

  说话间,又有一队人逐着湖水骚动起来,却是湖面上飘来大朵大朵的金箔,金箔上又贴了素纸上面写有一些字,只听一人叫道,“这次散金,又是潘老爷家得了彩头。”

  我不禁一笑,阿升见状忙问我是否知道其意,我于是告诉他,“我此前听人说起过,扬州盐商喜欢玩一个游戏,令门下之人买了金箔贴上姓名,去镇江金山塔上抛洒,金箔沿河逐水而下流至扬州,他们便因此打赌看谁家的金箔先到扬州城,便算是个绝好的彩头。”

  阿升听完咋舌不已,半晌都未说出一句话。我见他呆若木鸡,便将他拉至一旁人少处,再徐徐向前行。

  “大人,您应该多向这些盐商要点钱,再敲他们狠点。”他忽然缓过神,颇为抖擞的说道,“我之前还觉得您要的不少了呢,要是知道他们这么散钱比富,就不该手下留情!这成了什么了,石崇王恺么?”

  我见他义愤填膺的样子颇有趣,暗自笑了一阵,还是略微正色地耐心解释道,“他们既想长久占据盐商身份,付出点钱总是应当的,可也仅限于此了。无论他赚多少,那些钱都是他自己的,至于如何花钱,别人更是无权过问。如果不是朝廷需要钱,我也觉得藏富于民是个好办法,一个清平安乐的时代是应该民生富庶商业繁盛的。”

  他眨眨眼,仍不甘的说道,“那这些人也太,太不会花钱了罢。您说他们做点什么风雅的事不行啊,这么,这么直白浅薄的散钱,真是暴殄天物,不知何谓享乐。”

  他转首顾我,好奇的问道,“要是大人您有好多好多钱的话,您会怎么花这些钱呢?”

  闻言我怔住了,不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也是我从未想过的。阿升见我发愣,抢着道,“您就没有什么想要拥有的东西,怕是钱也花不出去。可是,您明明也有自己的偏好呀?”

  我颌首莞尔,思忖过后认真答他,“我有很多喜欢的东西,只是有些确是没想过拥有。如果我真的有很多钱,那么我想建一个藏,收藏古书之余,还可以典藏方志,政书,科举录,当今诗文。以供后世翻阅留存,也可以让后人知晓我们这个时代曾出现过哪些风流俊彦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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