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26)

  此言罢,有人轰然叫好,也有人相顾而失色。正当众人喧哗议论之时,却听阿升在我身边高声问道,“朝廷派遣宦臣收税,难道不该么?国朝商税一向低于农税,而商业获利却比农业多了不知几倍,难道赚了钱而不给国家纳税就是合理的么?还是先生认为农人是最可以被压榨的?怎么不见有人为农人鸣不平,却为商人奔走呼号的?

  先生反对宦臣去收税,请问那些宦臣有什么不当之举么?是扰民了?还是为祸一方了?若真有,也应有地方官员出面惩治,难道因为其是内廷派遣的,官员就忌惮不成?真如此的话,也是官员自己失德,罔顾圣恩,不计民生,这样的官员就该撤职。所以先生不必把所有的罪责都归在那些宦臣身上,他们不过是替陛下,替朝廷办差罢了。”

  我没料到阿升会突然出言反驳成若愚,亦不免有些讶异。此时书院中人纷纷好奇转顾阿升,也有人听了他的话频频颌首。

  成若愚从容回道,“自古宦臣奸狡贪酷,昔东汉西邸聚钱,中珰肆虐之祸未远矣,本朝正应当以史为鉴,防患未然。”

  “防患未然?先生的意思是宦臣敛财为祸还尚未发生了?”阿升昂首追问道。

  “以史为鉴,不需事事都发生才知晓。宦臣乃是皇家奴仆,为利之一字邀宠献媚毫无节制,历古至今概如此。”

  阿升哼了一声,挑眉冷笑道,“先生已回答我了,原来你所虑之事确是尚未发生。先生说不需发生亦可预判结果,将罪责都归在宦臣身上,请问先生,这罪责算不算莫须有呢?”

  成若愚当即愣怔了一下,这莫须有三个字如同置地惊雷一般,在书院众人间轰然炸开,人群开始交头接耳,议论之声此起彼伏。

  有人高声质问阿升道,“哪里来的小子,如此无礼!竟像是为那些阉宦说话,莫不是南京十二监派来的?”

  人群中立刻有人应声起哄,纷纷说阿升是南京派来监视书院和先生讲学的,又有人说他面白清秀看上去就像是个内宦,更有几个好事者慢慢逼近阿升,要同他理论一番。

  “果然是宦臣混进来的奸细!把他轰出去。”

  “这些阉宦无孔不入,连书院都不放过,怕是要怂恿皇上禁了对他们不利的言论。”

  “包藏祸心,人人得而诛之。”

  他们步步紧逼,迫的阿升连连倒退。

  我将阿升揽在身后高声道,“君子矜而不争,和而不同。诸位在此听慎斋先生讲学,想必都是心慕此道,若围攻一个持不同意见之人,岂非有违圣贤之训?相信先生亦不欲看到诸位与人争斗,偏私一己之见。”

  众人目光又都转顾我,因一时难以猜测出我的身份,皆狐疑的上下打量起我来。

  成若愚此时挥手示意众人安静,问我道,“愚所言确为一家之言,一己之见。愚愿聆听先生不同之高论,可否赐教?”

  我微微欠身颌首道,“不敢,先生客气。在下对先生不与民争利之说亦深感赞同。然而在下以为,此刻尚不是藏富于民的好时机。

  国朝四邻不宁,西北,辽东,屡有外敌侵扰边境。先帝怜边境百姓长期被外敌虏掠,故多次筑防长城关隘,屯田驻军以防御。却因边防经费不足,又不能增加农田赋税,故才要增收商税和矿税,以充裕朝廷之收入。

  如先生所说将此二税废止,那么对内则使国库空虚,对外则使边防费用缺乏,守卫边疆的兵士挨饿受冻,朝廷用什么去供给他们?彼时虽能藏富于民,可外祸一起,如何抵抗?国力衰败,朝廷不能保护百姓,百姓的财富便会成为被掳掠的对象。

  如今陛下施此政,正是防患边疆战事起,百姓辛苦积累的财富被劫掠一空。然在座诸位怕是难有身披铠甲、手执刀箭到边境去抗击外敌的志气,却又想废除朝廷征税,破坏边防军费供应,损害朝廷用兵之计,实无忧虑边境安危之心。故在下以为,此想法实在有欠妥当。”

  我说完这番话,见成若愚与众人皆沉思不语,我又缓缓说道,“先生言自古宦臣皆贪渎,却是不假。但若非朝中百官皆出于私心不肯征税两税,陛下又何用倚靠宦臣?在下以为,当今陛下乃英明圣主,断不会重蹈历代宦官乱政之惨祸。先生和在座诸位,与其只着眼于宦臣是否参与朝政,倒不如多为陛下和朝廷思虑,如何能解决外患内忧,而后使民富国强,永保万民安康。”

  成若愚此时深深蹙眉着意的看了我两眼。我见众人还都在愕然回味我的话,遂向成若愚拱手道,“在下一番妄言,有辱先生清听之处,还望恕罪。在下不敢打扰先生讲学,请先生继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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