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4)

  第十三章 犹记一言偏绝(二)

  我开始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渐渐的变凉,屋外的寒意一层层的逼上来,把我团团包裹住,我打了个冷战,随即又问芳汀,殿下如何?

  “殿下只劝陛下这些事情关乎皇室颜面,容后再议,今儿这么喜庆的日子陛下不宜动怒。”芳汀语调里带着一丝快意,可她不明白我为何一脸凄容,她不解的问,”这对殿下是好事,你怎么好像不高兴似的?”

  我连忙摆首,快速的笑了一下,可我觉得那个一闪而过的笑大约不会比哭好看。“后来呢,那个内侍如何了?”

  芳汀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踌躇着道,“先交司礼监看管了,估计会赐死吧,这么没脸面的事……”她像忽然知道了什么似的,眼睛睁圆了看着我,嘴角轻扬,“我知道你为什么看着不高兴了,原来你是,兔死狐悲!”

  我极力掩饰心中的一片惨淡,对她笑了笑,尽量与我惯常所展露的笑容一样自然。

  冬至宴上的丑闻于我来说最直接的影响,是让我第一次见到了秦启南。

  秦启南亲自送公主回到重华宫,看到如此情景,满宫的人好像都带了些压抑的兴奋。我走出去迎接公主的时候,看到了秋蕊冲我轻轻的挑了挑眉,眼含笑意。

  我察觉到公主的神色有些倦怠,可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只好依礼给秦启南问安。我用最快的速度扫过秦启南的脸,明亮英俊,面如冠玉,鬓如刀裁,这是个高大而俊朗的男人---一阵局促感袭来,我默默的躬身,退出了翠云馆。

  门关上的一瞬,我听到公主对秦启南说,宫门要下钥了,你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我慢慢的走远了些,走到院子中间,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我想要压制住心头一阵躁动的怅然,尽管我不清楚为的什么,也许是为公主适才语气中那一抹罕见的关怀,也许是为她那句话本意里又带有的疏离味道。

  几日后秋蕊带来了新的消息,“高掌印打发底下人来告诉我的,陛下亲自审了那个内侍,不光是大殿下那些丑事,还说了大殿下平日里对赵驸马不闻不问言语不和便怒斥驸马,还说她近日在宫里时常洋洋自得的说陛下会立她为储君,大位早晚是她的,届时她要休弃了驸马也是轻而易举的。高掌印说陛下气极了,险些心悸发作,已传了太医来御前诊治了。”

  公主半闭了眼睛听着,待她说完,只问了一句,”陛下还说什么了?”

  秋蕊皱眉沉吟了一会,”派来的人还说已有言官们弹劾大殿下罔顾皇室颜面,行为荒淫,历古至今的公主罕有其匹,陛下看了只说了句,还有什么?我就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公主挥手,秋蕊知意的退了出去。她手臂支在案子上,沉默的想着什么。

  午后的阳光斜斜的洒进来,落在书案上的形成一道光束,公主不经意的把支着的胳膊往光晕里挪了挪,大概是想让身上有些温暖的感觉,她柔声道,“高谦夸赞你很好。”

  这让我无言以对,可我知道自己必须得回话,“高掌印过誉了,臣不敢当。”

  “认真说起来,是过誉了,你也没做什么,一个内侍好不好,原不在会不会读书写字上头,在于什么,你应该清楚。”她停下来,我低低的说了声是,她又继续道,“你觉得自己做的如何?”

  第十四章 犹记一言偏决绝(三)

  我有片刻的无助,继而想起内侍们平常喜欢表忠心的套话,却始终有种话到嘴边挣扎不出的感觉,我无奈的回道,“臣未有寸功,不敢妄言自己做的如何。臣对殿下确无贰心。”

  “嘴上说说容易,你对我忠心,却还拿我比炀帝,若是不忠心,是不是要比出桀纣来了?”

  我听到自己纷乱的呼吸声,忙屏住气息,抿着嘴唇,努力的平复心绪。

  一缕阳光抚过公主的脸,她觉得有些刺眼,往后坐了坐,靠在椅子上,声音空幻,“其实你比的不对,杨广一直深得独孤伽罗宠爱,我却没有那样的幸运,怎么好和他相比呢?”

  我如鲠在喉,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波澜,“臣不是有意拿炀帝比殿下,万望殿下恕罪。

  殿下说文献皇后宠爱炀帝,臣私以为,宠和爱是不同的,宠为宠溺,不需要理智,而爱,却是理智的,即清楚所爱之人有何不足,并能欣然接纳。

  文献皇后对炀帝只有宠,并不是爱,所以才会做了错误的选择,既害了隋朝的江山,也害了她宠溺的小儿子的一生。臣以为,殿下向往的应该不是这样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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