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56)

  但是心里还是有种不祥的预感,秦启南的话令我嗅到了一丝暴风雨来临前,气息中低沉压抑的味道。

  这日我向陛下请旨休沐,她考虑了许久勉强应允,除了要求我早些回来,更要我去前门大街再去买些时下京城流行的玩意儿给她。我欣然答应,因阿升近来感染了些风寒,我便让他好好在房中休养。到了东华门处,我正要上马离去,忽然听得身后有人一叠声的喊我。

  我回转身,来人匆忙跑至我面前,暑热的天气下已是一头一脸的汗,我见他是个颇为陌生的面孔,便问他何事。

  他气喘吁吁的说着,原来他是新调到重华宫的内侍。他来我找却是因为重华宫正闹得沸反盈天,起因竟是秦启南的几个姬妾争风吃醋吵嚷争斗中打碎了一件御赐的天青釉纹尊,谁都不肯承认是自己打碎的,便怪责是一个宫女失手所为。秦启南被她们吵的正心烦,便要拿那宫女出气,大约是准备在重华宫中动用私刑以示惩戒。他和这名宫女素日交好,不忍看她无辜受罚这才来寻我搭救,先是去了我的住处,之后又一路赶到了东华门才追上我。

  我一字一句的听着,乍听之下却是没什么可疑。只是为何非要挑今日我休沐才出这档事,陛下此刻只当我已出宫,断不会想到我会有事绊住了。

  他见我犹豫,一个劲儿的催促我,只说人命关天,即便是宫女按宫规也不能随意动用私刑。我留意观察着他,他焦急的神情倒是一点不假。

  我思忖了片刻,若确有其事我不该不救,若有其他缘故,也是我早晚都需要面对的,我不能总是站在陛下身后要她护住我,何况我不认为秦启南真的即刻就想要我性命。

  我对他颌首。他立时面露喜色,连声催我快些走。在进入内宫苑时,我看到一名穿了少监服制的内侍从身旁过,便拉住他低声道,“你去乾清门外找林少监,告诉他重华宫的冰快用完了,让他别忘了催冰窖口的冰快些运过来。记住,是重华宫。”

  这是我能为自己做的唯一的事了,我在心里希望不会发生需要阿升赶来搭救我的那类事情。

  尽管我脑海中想过很多种可能,但是到了重华宫,看到里面的景象还是让我一怔。

  秦启南半倚在殿前的软榻上,一旁摆放了几盏酒壶。阶前的石榴花开的正艳,掩映着他的几位姬妾的身影。满地绿荫撒下来,清晰可见他的脸上已泛起一片薄醉。

  酒红初上脸边霞,一场春梦日西斜。好一幅白日寻欢,闲情无限的画卷。哪里有一星半点儿的争风吃醋滥用私刑的场面。

  我转身欲离开,他笑着叫住了我,那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和悦愉快,“元承留步,好不容易才请到你,你就真的这般不给我面子么?”

  我回身,依礼向他请安,然后垂目静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他犹自温和的谈笑,“今日这般好天气,我想着你还欠我一场比试,不如就在今天,咱们真真正正的一较高下如何?”

  “臣说过,技不如人甘拜下风,且臣自知身份卑微,不敢和王爷较量,还请王爷忘记那场比试罢。”我回答。

  他起身缓步朝我走来,面对着我说道,“你究竟技艺如何,却是要比过才知道。你百般搪塞我,果真是看不起我?还是你连输的勇气都没有?”他一步一步靠近我,贴在我耳边轻笑道,“你敢和我抢女人,这个女人还是皇帝,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

  我按捺住想一把推开他的冲动,向后退了一步,平静答他,“臣不明白王爷的意思。臣今日休沐,已向陛下请旨出宫。王爷若没其他事,便容臣告退罢。”

  我微一欠身,却被他一把拉住。他一扬手,有宫人立刻上前将重华宫的宫门关闭,另有一队人抬出了弓箭,装有鹁鸽的葫芦等物。他说道,“既然你知道我是主子,你此刻的行为就是违逆,非要我下道钧旨给你不成?”

  我不胜其烦,亦知道他今天不会那么容易放我走,只好忍耐着说道,“好,您要怎么比,臣奉陪就是了。”

  他眼里闪过一抹恶毒的笑意,连连点头道,“这话说的好,这样才像谈笑间就办了封疆大吏,敢公开卖官给你主子赚钱,能以一个阉人的身份扳倒当朝首辅的内相大人!”他话锋一转,冷笑道,“今儿的比试,咱们换个新玩法,你敢不敢应战?”

  我知道那一定是为难我的玩法,但还是回答,“王爷请说。”

  他再度扬起嘴角,展现了一个极度刻薄阴鸷的笑容,一字一顿的说道,“葫芦坠地,看谁的鸟儿飞的高。咱们愿赌服输,谁输了,就脱一件衣裳,脱到没的可脱了,咱们就算比完,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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