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83)

  樊依没有回答,我在外面等的都有几分焦急,替阿升着急。可想而知,阿升此时的心情,更是心提到嗓子眼儿一般的急切罢。

  “什么是正常女子的生活?难道非得嫁个男人就幸福圆满了么?”樊依轻轻笑了出来,柔声道,“我知道你担心什么,甭担心!我不是不识好歹之人,你对我是什么心意,我对你,也就是一样的。总之你放心。我总归是,等你的。”

  她说的坦诚,无丝毫的扭捏。我大感欣慰,阿升眼力不错,终于找到一个可心的红颜知己。

  第二日阿升果然找到我,说请我务必准许樊依这次能被放出宫去。我自然答应,因为听到他们的对话,不免侧面问他,是否以后还要和樊依保持联系,日后打算如何安置她。阿升想了想,对我坦言,他决定买一处房子,让樊依在京城能有个落脚处,等他闲时出宫再去看望她。

  我略一思忖,对他建议道,“不必麻烦了,且让她去和白玉一道做伴罢,这样平常两个人还能说说话。我也不常回去,你每次出宫去看樊姑娘,顺道也就把白玉一起探望了。你觉得可好?”

  他自然觉得好,喜笑颜开一连声的多谢我。我摆手笑道,“什么事值当这么客气,你不是我弟弟么,跟哥哥还用说谢谢?回头帮我告诉孙泽淳,这批放出去的宫女名单我都看了,没什么意见,让他按规矩办就是了。”

  他点头答应着,忽然撇撇嘴,道,“您有些日子没去过长春宫了罢,不知道这位孙秉笔新进多得公主宠。早前快把个武英殿的珍宝都搬到长春宫去了,这些日子更了不得,什么外头的时兴玩意儿,还有那些个诗词话本故事,流水似的往长春宫里送。乐得公主是一个劲儿的夸他机灵,会办事。”

  公主年纪尚小,日常她所读的书皆是司礼监审查过的,绝无一点违背礼仪规范的内容,虽然不免无趣,可也是怕她看了那些闲书移了性情之故。孙泽淳这般无原则的讨好公主,令我有些惊讶,但面上并未太流露,和阿升闲话了两句便略过没再提。

  我还是对这事上了心,借着给公主送冬日的炭火之际,去了许久未踏足过了长春宫。

  孙泽淳恰好也在,他正拎着个紫竹做的鸟笼子,里头配了食罐,水罐,做工十分精巧,内中有一只通体纯白的芙蓉鸟,此鸟体态娇小,鸣叫声音清脆动听,是京城富贵人家赏玩鸟时的首选,其中又以毛色纯白,双目为红色者最是珍贵。待那鸟跳着转过身子正对着我,我看到它的眼睛正是赤红色的。

  公主看到新鲜的玩物,一时间好似把对我的厌烦都抛到脑后了,只拿着那喂食的小银勺逗弄着芙蓉鸟,一面笑对孙泽淳道,“本公主那日不过提了一句,难为你竟这么快就给我寻来,内廷有你这般效率的人才,我很是满意。前儿高姐姐带着她小儿子进宫请安,说起来,外头宅门里的爷们儿如今流行玩鹰呢,还说起高姐夫熬鹰的一套本事,可有趣儿了。回头你吩咐御马监的人也找几只好的来,训好了表演给我瞧。”

  孙泽淳脸上堆着笑,一叠声的答应,躬身道,“公主放心,您交代的事儿,奴才一准不敢耽搁,出了长春宫就去传您的旨。奴才必不让您等长了时候,早晚催着他们。年前争取就让公主瞧见训好的鹰,回头郡主再来您面前说嘴,您也能痛快的给她两句了。”

  听着孙泽淳这一席话,我不由得转而打量他,他低声下气的谄媚态度令我吃惊,而他自称的谦辞更令我惊诧,内臣一向自称为臣,从未有称奴才者,如此奴颜婢膝亦让我心生不满。

  我侧目的样子没有逃过公主的眼睛,她不无得意的看着我道,“周掌印好像很惊讶?没听过他们这么说话?这是我新改的规矩,邓妥,给周掌印说说,本公主的规矩。”

  一旁侍立的邓妥立刻躬身道是,面无表情的略一欠身,说道,“公主殿下钧旨,内臣本是皇家奴仆,是卑贱之人,身份低微,怎可随朝臣一道自称臣,本就属逾矩,故责令内臣在公主面前一律自称奴才,以示天家尊严,警醒内臣恪守本分。”

  不等他说完,殿中人包括孙泽淳在内都已悄悄地觑着我的脸色,见我平静如常,都松了一口气。然而我只是面上平静,心里既气愤,亦不免难过。公主这样恨内臣,也是因为恨我之故,却对内臣这个群体折辱至斯,也算是开国朝先例了。

  公主笑意森冷,扬眉问道,“怎么样,你觉得这个称呼如何?当然了,本公主不会这般对你,你可是母亲面前得意的人,母亲曾亲口说过,你是她的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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