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88)

  他连连摆手,急道,“这怎么能算是假画呢?既然宫规如此,他这辈子也是见不到那副溪山泛艇图了,索性就让他看看惟妙惟肖的摹本么,也算是全了他的夙愿。您没听见他刚才说的,好像这辈子看不见那画,都死不瞑目呢。您就当发发善心不就结了。”

  我不禁哑然失笑,但心里却微微活动了一下,如我真能仿的肖似那么拿给卢峰一观倒也无伤大雅,届时只需据实相告就是了,至于换取他的画作这事已经不再重要,能够成全一个人的心愿,对于我来说,也许比达到某个目的更具有吸引力。

  回宫之后,我未再犹豫便向武英殿的佥书蒋录借了那副溪山泛艇图,此后一连数日,我陪侍陛下之余都会在房中静静临摹此画。

  其间也有意外的发现,在整理房中文房之物时,我在架子上找到了那卷被我封存已久的传世名作,清明上河图。

  仿佛一个故人乍现眼前一般,在展开它的一瞬,前尘往事扑面袭来。当日我陪秦启南在养心殿中等候陛下,他对我说的话言犹在耳,他手捧黄公望的写山水决细看时的样子也都历历在目,一切都好似昨日刚刚发生。然而那已是天授元年时的事了,那时我还只有十八岁。

  一日,我终于将溪山泛艇图临摹完成,搁笔于架上,反复细察,觉得摹得还算规范,尚可入眼,当下只觉得一桩心事了却,有一身轻松之感。

  于是再度拿出那卷清明上河图铺陈于案上,趁着心无挂碍之际,我拿了一枚冰麝置于错金香炉中,又添了少些檀香香料。不过须臾功夫,徐徐碧烟缭绕飘散,绕过画有郭熙幽谷图的小山屏,弥漫房中。

  窗外雨丝风片蒙蒙,房中屏山半卷余香,我闭目少顷,再度提笔蘸取了漆烟墨,凝神在这卷清明上河图上写下拖欠了十六年之久的题跋:余侍御之暇,尝见宋时张择端清明上河图,观其人物界划之精,树木舟车之妙,市桥村郭迥出,神品俨真景之在目也。不觉心思爽然,虽隋珠和壁不足云贵,诚稀世之珍矣,宜珍藏之。时天授十六年岁在丁酉仲夏,掌印司礼监淮阴周元承跋。

  写罢搁笔,我举目迎向外面漫天的细雨,长舒了一口气。

  如今的我已有勇气写下这些字,心中不再惶然和惴惴不安。与千秋功名和身后评议相比,于我而言,也许都没有在这卷万世传承的画作上留下几行字迹,更令人快意。

  第一百零五章 梧桐院落溶溶月

  我携画二次拜访卢峰时,他不由得露出一份讶异,不解为何只隔了短短月余光景,我会再度来访。

  “卢先生莫怪,在下此番前来是带了一样东西,想请先生过目。”我示意阿升将那卷画递给卢峰。

  卢峰一脸狐疑,看看我,又看看那卷轴,继而眸色一亮似猜到什么,半信半疑却又颇为急迫的打开画卷,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期待,我注意到他持着画轴的手已有些发抖。

  展开画卷的一瞬,卢峰浑身一颤,双目圆睁,紧紧的盯着画面,从上至下一寸寸地看着,每一处都不肯放过。渐渐的他开始皱眉,下意识的走到桌子旁将画陈于桌上,似乎更加仔细的研究着,一会伸手摸摸墨迹,一会又捏捏纸张。

  过了好一会儿,卢峰仿佛回过神来,先是一阵摆首接着有连连点头,叹道,“远山疏朗,近处苍松虬屈,溪水清旷明净,当中水鸟飞掠,笔墨坚实浑厚,却有空明之意,观之令人心旷神怡。”

  他转顾我,忽然对我一揖道,“不知周先生从何处寻来此画?”

  听他的意思,竟是将这画当成是平山真迹了,我忙回答,“惭愧,这画是在下临摹之作。因有缘见到真品,奈何画作的主人不愿割爱,不得已在下只好借来临摹一番。因自觉临的尚算认真,故此斗胆示人,如果能令先生观此画感觉惬意,那便算是在下为先生尽的一点心意罢。”

  卢峰听得皱眉,再度仔仔细细的盯着画卷看了半日,思忖后正色道,“你说这画是假的?哈,你欺我不懂画不成?平山先生用笔豪放纵逸,墨法酣畅淋漓,颇有豪态,岂是信手随意可仿的?我见你年纪不算大,说话办事也还稳重,如今却来戏耍我,恁般信口开河?”

  我不由一怔,摆首解释道,“在下所言句句属实,并不敢以假充真。”

  “你说这是你画的?凭什么证明?依你的意思,你刻意临摹并不想以假乱真,那便该有造假的规矩,在画中留下些破绽供人分辨,请问阁下究竟留了哪些破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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