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91)

  我下意识的转向她,几乎在怔愣中听完她的话,她温暖的笑容是真实的,触手可及,看在眼里却令我觉得惊心动魄。

  “这便是喜欢罢?元承,我对你的喜欢,在不知不觉中悄然的渗透于依恋里,微不可察,但绝非杳无踪迹。我如今来告诉你,也是告诉我自己,周元承,我是喜欢你的。”她坚定的说着这一字一句。

  我已不能再恍惚下去,这绝非梦境,否则我便如同那化蝶的庄周,是耶非耶,无从辨析。

  “元承很感激陛下这般肯定我的人品,但是我想陛下可能误解了自己的感情,只是把信赖和一部分欣赏当作是,喜欢。对陛下的错爱,恕元承不能领受。”我敛容与她对视,平静说道。

  她微微蹙眉,有一闪而过的无奈,摇头道,“我以为我们早已互通心意,原来不尽然。你为什么偏要这么说?”

  为什么?我无法忽略深藏于心底的那片黯然,艰难的咽下喉咙间一抹苦涩,回答,“因为元承始终都是陛下的臣子,这是一开始就注定的。何况,我是一个,宦臣。早已不能,也无权品尝这世间的男欢女爱。”

  她听罢,凄然地一笑,眉目间满是哀恸,良久之后她再度凝目于我,冷静而和缓的说,“你曾经说过,希望世人能对你有一点尊重,不在那个人字前面加诸侮辱的字眼。我想你说的该是那个阉字罢。我今天想来告诉你,那不过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字罢了,永远都不会损害你清净平和,完整真诚的灵魂。你只是身体有残缺,却有着健康纯良的心灵。比起那些刻意污蔑你,或是曲意奉承对你卑躬屈膝的文臣士大夫,他们才是身虽全而志阉者,然而他们却滔滔然,毫不自觉。真正应该感到羞愧的人是他们,不是你!”

  一瞬间,我再也无力掩饰心里的震撼和感激,任由蓄积在眼眶中的泪水奔涌而出,半生寂寥,终于在此刻找到了温暖坚实的理解和抚慰。

  这是喜极而泣,她亦懂得,给了我充足的时间去体会和宣泄。许久之后,她才伸出手臂轻轻抚着我的头,将我揽入怀中,让我倚靠在她消瘦单薄的肩上。

  她极尽温柔疼爱的轻拂着我,低低絮语,“我说的都是真心话,你一定要信我。从今以后,我会好好陪着你,就像你一直陪着我那样。”

  我已止住泪,在她怀中平静的点了点头。她轻快满足的笑意在耳边响起。

  “你看今夜月色多好,于夜半无人之时,你和我,终于可以似一对寻常爱人一般相拥,这样真好。”她满足的说道。

  我从她怀中坐起,转首凝望她的眼睛,“陛下此刻有什么心愿么?可以对着月宫中的仙人诉说。”

  “嗯,有的。”她低眉轻笑着,“我的心愿就是,周元承和我独处之时,可以忘记我是皇帝,可以不称我为陛下,而是,唤我的名字。”

  我不由得也笑了,这可真是个难题,那是一个我熟知却从未宣之于口的名字,但如果这是她的心愿,我乐于满足。

  我对她颌首以示同意,然后看着她皱起眉说道,“那便叫一声来听啊。”

  见我有一丝犹豫,她迅速叹道,“好多年了,都没人唤过我的名字,不像你,有人天天把你的名字挂在嘴边上叫。”

  她说完,我们相视,不禁都笑了出来,那个人不就是她么!她不依不饶专注的盯着我,我略微清了清嗓子,迎向她的目光,带着一缕颤抖轻声道出那美丽的名字,“徽赢……”

  她连连点着头,眼里有一汪水气,却没有化作泪滴。过了一会,她问,“你呢?可有什么心愿?”

  我此刻已将平生之愿尽数实现了,实在不知还能奢求什么。仿佛是提醒我不该太过得意一般,我忽然想起那日听到教坊司排演的长生殿,也是夜半无人私语时,那些誓言却没能成真。

  我不想令她感到不快,于是认真想了想,微笑应她,“但愿花长好,月长明,人长寿,松长青,年年岁岁长相亲。”

  她再度微微一颤,然而我已伸臂拥她入怀,没有丝毫的犹豫。

  这样安静的相偎,让我体味着从未感受过的恬淡喜悦,我享受着溶溶月色下爱人的温暖,不再想任何关于前路会存在的艰险或凄迷。

  直到有一卷浮云半遮住明月,我才轻声唤她,“徽赢,我有礼物送给你,想不想看?”

  她抬眼惊喜的看我,迅速点头。我笑着先起身,然后扶她起来,挽着她的手带她进了我的房间。

  我展开那幅东村先生的山斋客至图,此画描绘的是主人静坐于山斋待客来访,斋室四周山峦环抱,溪流萦绕,幽深静谧。一客曳杖正朝山门行来,不远处溪河桥上亦有来客,并有携琴僮仆相随。隔溪对岸平林漠漠,雾霭冉冉。

上一篇:论如何躲闪剧 下一篇:颠倒众生[快穿]

篆文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