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196)

  我不再多言,拔腿向午门方向奔去。天色愈来愈晦暗,起风了,疾风刮在脸上泛起刀割般凛冽的疼痛,看来京城很快就会迎来一场漫天漫地的大雪。

  午门处黑压压的站满了内侍,我随意扫视过去,他们皆低首屏声静气,面有惧色。

  所谓的杖刑还未开始,大概是为等候我罢。蒋录伏跪在地上颤抖如寒蝉,脸上的刑伤清晰可见。远处是公主的銮驾,一旁侍立之人则是孙泽淳。

  我快步上前,对公主拜倒行礼,“殿下,臣贸然前来,请求殿下开恩放过蒋录,改按宫规处罚他。”

  她半晌不答言,亦不叫我起身,只闲闲的转动手中的暖炉,隔了一会开口道,“这个人诬陷你,我替你出气,你也要阻止么?”

  我欠身回答,“臣感谢殿下秉公审理,还臣清白。但不敢因己之故乱了规矩。请殿下收回钧旨,按宫规对蒋录施以惩处。”

  一阵颇为令人尴尬的沉默之后,她扬声笑起来,对一旁的孙泽淳道,“你听听,句句都是拿规矩压我。你们掌印可真是个守礼的人。罢了,我本来也是要立个规矩,既然当事人都不领情,我何苦当恶人呢。这起子人震慑一下也就算了,回头按宫规打发蒋录出去就是了。”

  孙泽淳忙躬身答应着,微一停顿后问道,“殿下,那周掌印……他眼下虽说恢复了清白之身,可毕竟是陛下下旨将其禁足的。他这会跑出来,是不是算抗旨啊?”

  “这事儿我倒没想到,亏得你提醒我。”公主似恍然大悟般,然而看向孙泽淳的眼神里透着满意,“这我倒要问问最懂规矩的人,元承,你且说说,你自己这抗旨的罪该按什么规矩罚啊?”

  抗旨不遵,即便立时将我斩了也不为过。我答道,“臣有罪,但凭殿下责罚,臣皆领受。”

  她看向孙泽淳,后者会意言道,“掌印也是宅心仁厚,不忍见人遭杖刑,殿下不如开恩轻罚一下也就罢了。您说呢?”

  她轻哼了一声,抬起头望了望天色,挑眉戏谑的笑道,“是该轻罚些,不然母亲回来只怕会怪我呢。我瞧着天色不错,今冬这场瑞雪眼看着就要落了,这可是丰年之兆啊。元承为了一场诬陷留在了京里,倒赶上了祥瑞。不如就好好感受这场瑞雪罢。”

  她笑罢,冷冷下令,“你就在这儿跪着,跪倒明日卯时,这期间安心静思己过。”

  我欠身领旨,对她再行稽首礼,随后目送孙泽淳扶了她的轿辇离去,而孙泽淳似不敢望我一般,始终极力躲避着我的目光。

  午门外围着的人群缓缓散去,其间有人路过我身旁时低声絮语,也有人在我身后指指点点。我只做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挺直了身子目视前方,等待着那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时近傍晚,朔风四起,宫人已在午门城楼上点亮羊角珍灯,灯光照射下,我看到有零星的细小雪花随风飘洒下来。

  身后有急匆匆的步履声,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阿升。

  “您这是何苦哪!”他一声悲鸣,重重叹气道,“早说不让您来,您偏撞到人家枪口上去!这么冷的天儿,您跪一夜明日非得病了不可,这让我回头怎么和陛下交代啊?”

  我看着他十足懊恼悔恨又气闷的样子,不禁笑道,“没事,我哪有那么娇贵。你手里不是拿着鹤氅么?你既心疼我,我保证明日不生病就是了。”

  他气的打跌,对我无可奈何,只好将衣服披在我身上,然后在我身边跪下,“您这么不听劝,那我就陪您一起罢。反正陛下回来知道我没伺候好您,也得罚我。索性我提前罚一罚自己。”

  我摆首,扶着他劝道,“快回去罢,明晨卯时再来接我,你若不来,我可真走不回去的。”

  他神色一颤,为难的望着我,连连叹气,最终摇摇头下了狠心般的站起身,对我躬身道,“大人,我去给您备手炉和暖身子的酒,您且先忍耐会儿。”他声音里有呜咽,吸了吸鼻子转身跑开了。

  待他走远,周围又安静了下来。我不免反思自己的行为,虽则是为了救人,但还是令阿升这般难过。我如今做的事便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罢。可如果让我重新选择的话,大约还会是一样的结果。

  雪花开始密了起来,风卷着细雪吹落在我眼睛里,眯得我一时无法睁眼,四周静谧无声,除了上夜的宫人偶尔走过,手中的铃铛摇曳作响。

  此时真是北风卷地百草折,愁云惨淡万里凝。我挪了挪有些僵硬的膝盖,然而膝头已湿透了,再怎么挪动也不过是挨着坚硬且潮湿一片的石板。原来这滋味真不好过,我自嘲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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