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210)

  我默默的听完,对他颌首,一揖道,“是,大人的意思,元承明白。元承定会遵守诺言。”

  待他们都离去,院中又只剩下我一个人。腿上的疼痛,让我第一次感觉这种单调乏味的痛感是那般让人难以忍受。也许是因为心不够痛罢,只有麻木和空虚。

  书案上是我刚刚整理的文稿,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它的命运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下意识的摩挲着这些自己写下的字迹,轻声在心中对它们说对不起。

  我知道,自己此生不可能跻身文人士子之列,亦无位极人臣的渴望,惟愿能为心中真正喜欢的事做一点点努力,借此若能成就我内心的希冀,也算是得偿所愿。然而沈士耕的话让我清楚的明白,这些也不过是我的奢望,它们早就和我无缘了,我原本能做的就只是一个宦臣,若是做得不算太坏,也许还能为史官所载,出现在魏史某一卷记录宦者的内容里,名字后面,寥寥数语,一生已被勾勒完毕。

  牵动嘴角,大约是一丝苦笑,那样的结局于我,也已不可求了。我收拾起这些文稿,慢慢的走回乾清门。

  晚间陪陛下闲话了一阵,她精神依旧不大好,我看着她躺下闭目欲睡去,才轻轻地离开。

  回到房中,了无困意,我整理了一下思路,想着如何向她请旨,还有尚未交代的人和事,尤其是阿升,我承诺过他,要护他周全,那么就应该为他寻一处安稳的所在。

  我展开两封空白的奏折,凝神之后,开始写下那些决定我未来命运的文字。

  半个月后,来自宁王府的奏折引起了陛下的注意,她怀疑的看着我,问,“怎么蕴宪忽然想起调阿升去王府?他知道阿升是你身边人,你一向离不开他的。”

  我正为她煮女儿茶以消食,便随意答道,“哪有离不开一说。阿升年纪不小了,难得殿下看得上他,出去历练一下也是好事。”

  “是不是你和蕴宪说了什么?”她是那么聪明,直切要害,“莫非你怕因你之故,日后连累阿升?”

  我笑道,“不过是调任一段时间,又不是不回来了。我是嫌他最近越发的聒噪了,打发出去好过些安静日子。且他跟着我,总是一副被惯坏了的样子,口没遮拦,得罪了人都不知道。出去待几年,长些见识只怕还好些。”

  她再问,我却只坚持是为阿升好,过些日子想他了,我自然会求宁王再放他回来。她见我这般说,便不再追问,颌首同意了。

  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地,长舒了一口气。阿升却不依不饶的捧着旨意来找我,“这是怎么回事?突然间调我去宁王府?大人事先知道这事么?”

  “这是殿下的意思,我从何得知。说起来我都不知道你何时投了殿下的眼缘。”我浮起一丝笑意回答他。

  他闷闷的坐下,想了半天,道,“我不想去。我不想离开您。”

  我用微笑掩盖心里满溢的苦涩,“你以为去了就不用回来了?阿升,你不是一直喜欢江南么?去住上些日子罢,回来给我讲讲那里的风物人情。我如今也不方便出去了,倒是很怀念曾经那些自在的日子。就当是为我看看罢。”

  “可是……我是您的人啊,说好要跟您一辈子的。”他皱着眉,不甘又不舍得样子,看得我一阵难过。

  “一辈子长着呢,也不挣这一时。”我宽慰他,低首轻叹,“何况,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我只在心里说着,说给自己听。

  这一次,轮到我为阿升收拾行装了。我将历年的俸银兑了银票,给了他一部分,他百般推辞不要,奈何我提道他还要安置樊依,他想了想,才接过银票,感激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大人给我些您日常写的字罢,回头我闲了照着临,等您再见的我时候,一准儿让您夸我大有进步。”他忽然笑着提出这个要求。

  我一怔,想到了那些文稿,也许可以给它们找个去处,于是悉数拿给他,笑着叮嘱,“这是我编写着玩的,纯为了打发时间。可不许给别人看。”

  他讷讷的点头,若有所思,但终究还是没再问我,那些我也不愿回答的问题。

  收拾好东西,他又说了会儿让我多珍重身体的话,嘱咐我天阴的时候一定要烧些炭火,千万不能再受了风寒。我一一答应。

  翌日,天气晴好,我送他至东华门处,那里已备好了马车,带他去通州码头。

  真到临别这一刻,我才知道何谓不舍,心底涩涩的,却也不敢表露出来。这已是我,不知第几次送别故人了。从前是看着他们远行天涯,留我在这座孤城之中。不久之后,我也要离开此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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