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213)

  这伴着她泪水的,如此平静的一句话,让我陡然间明悉,日升月落,斗转星移,时光悠悠的无涯洪荒里,有这样一个人,懂得我完整的灵魂,因为有她的存在,我的生命得以圆满欢喜,不再有别的期待,只需感谢造化的神奇,半生的等待亦或是半生的零落,都让我觉得值得,心中唯有宁静平和。

  我无声的笑了出来,感受着眼角的泪水慢慢滑落。

  天授十八年十一月,陛下下诏,指我结党乱政,欺罔弄权,排摈正直,引用奸邪,本当置之重典,姑从轻发落。降为御马监奉御,南京闲住。

  我即将离开的前一晚,照例送她回寝殿,她却不松开我的手,一径挽着我进了殿中。随后她令所有人退去,殿中只剩下我们两个。

  “秉烛夜谈,通宵达旦好不好?”她做出一副兴致颇高的样子。

  我点头同意,燃了一段沉水香,又沏了一小壶君山茶,摆在她面前。

  “以后没人给我点茶了,也没人给我梳头了。”她不无遗憾的感慨。

  我于是起身,道,“不如再为你梳一次。”

  她缓缓摇头,“你已梳了太多次了,该我为你梳了,我从前就想过,什么时候给你结一次发。”

  我心中一动,遂牵着她的手,走到镜前,拿掉束发的冠子,再将梳子递给她。

  我昨晚刚刚沐浴过,散下来的头发上还有青木香的味道,光洁的铜镜里映出我的面容,乌黑的眉和如漆烟墨一般的长发。

  她似乎也在着意的打量镜中的我,看得有些发怔,半晌才低眉笑道,“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你也算造物之精华灵秀了,这十多年过去,竟也没见你变老些,还是那样秀逸清雅。”

  我凝视镜中的她,对她温柔的笑着,她眉目间淡淡的清愁和婉丽妩媚的容颜也同样不曾有过变化。

  她轻柔的梳着我的发,一个从未做过此事的人,竟做的那般细致。我不禁笑起来,她手中一停,我于是起身,去几案上寻了一把她修建花木的小金剪子,剪下一缕头发,递给她。

  她将那一截头发拿着手中转着,眼里都是化不开的爱意,“天宝年间,杨贵妃因吃姐姐和李隆基的醋,被李隆基赶出宫去,她百般思念李三郎,托高力士带回去的就是一缕头发。你如今人还没走,就想要我思念你了。”

  我含笑应她,“当日贵妃曾言,她一身之物皆是皇帝所赐,唯有一缕青丝香润,曾对君镜里撩云。我又何尝不是,身外之物都是你给的,我也只有拿它送给你了。”

  “可她献完发就被接回宫了。所以说,这个寓意好。你日后还是得回来的。”她想着,幽幽地笑起来,“我可没想过让你一直在外头,你也说了,过了三年五载的,他们把你忘了,到时候我再接你回来。即便不忘,我们也能悄悄地,再不叫他们知道。你说可好?”

  我笑着点头,然而心里对于这个期许并不乐观,前路依然苍茫难觅归途。

  “可是我又有点怕,那时候你回来了,我老了可怎么办?”她蹙眉遗憾的道,“刹那芳华,红颜枯骨。你若见了苍老的我,还会不会喜欢?”

  我无语失笑,“那时我也老了,垂暮之年,耄耋之态,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我只问你,若是我鸡皮鹤发,你还会看着真心喜欢么?”她忽然对这个问题充满了执着。

  我认真的想着,脑海里开始浮现她衰老的容貌,之后认真的答,“世人皆爱皮相,我也不例外。可是,这幅色相能带给我的欢愉终究有限,我要的还是心里的满足,相知相守,和悦平静。”

  她似有所感,抓着我的手,有几分爱怜的说,“你,遗憾么?”

  如果说不,未免太不诚实了。“当然,我已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那个遗憾,但它一直都那里。不过就像一个未曾去过远方,不知道云蒸霞蔚的山峦究竟妙在何处的人一样,没有想象,无从知晓,也便没有向往了。这就是我的遗憾,此生也只能过这般井底之蛙,自欺欺人的生活了。”我说着,自嘲的对她笑笑。

  “那么你呢?可有遗憾?”我试探的问,内心也不知道期待什么样的答案。

  她摆首,缓缓道,“和你在一起,没有。我可是见过远山,看过风景的人。自然风景还是美的。只是最终你还是要回到熟悉的故乡,那里有让你感到安全宁静的事物,充满着对过去岁月的依恋和回忆,那些都可以熨烫你的心灵,让你从中得到喜乐愉悦。所以你之于我,就好似熟悉的故乡,不可替代,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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