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33)

  我躬身领命,退了出来。

  次日巳时我已在西华门处等候秦启南,他是骑马而来,在宫门处下了马。我向他行礼问安,他略微侧身避过,“周掌印客气,我如今身无爵位,不便受你的礼。”

  我不知道他这话里是否有对陛下的不满,虽然婚期订在一年以后,但陛下亦未下旨晋封他为王爵。但这不过是早晚的事,总有一天我需按照大礼来参拜他,所以我还是恭敬的欠身,也未敢和他并肩而行。

  他是长身玉立的男子,比我略微高些,而我则因为常年的内侍生活,已习惯将头略微垂下,腰身和背脊也不能完全挺直,就好像此刻,我只能垂首默默的走在他身后。

  “周掌印年轻有为,深得陛下信任,我在宫外也听到过的。日后我进宫来还有许多事情需要掌印多提点些。”

  我忙欠身道不敢,告诉他称呼我的名字即可。继而又想到那日李松阳的话,我如今已是这般有名气了么,看来伴在君王侧而不让人瞩目也是桩难事。

  我将他带至南书房稍作休息,“秦相公稍待,陛下此刻还在宣政殿议事,大约再过一个时辰才回来。您有什么需要就吩咐臣。”

  他笑着摆首,起身去书架旁,随意抽出一本书翻弄着,我定睛看去,是黄公望的写山水决。

  我曾听人说起过他的才华,十一岁即能作诗,十二岁仿扬雄的解嘲做了一篇汉赋,令先帝极为欣赏,更曾一度被冠以京中第一才子的美名。

  可因为要与皇室联姻,他不能再去参加考试,日后也不能入朝为官。这样的才气,确是有点可惜了。

  我留神看向他,他穿了件月白色的长衫,腰间系玉带,头上只用了一条玉色的葛巾束发,周身朴素明净,却自有一股高华飘逸之态,让人观之忘俗。

  “这黄公望不免也过于迂腐,松树喻君子,杂树喻小人,如此说来那柏,樟,楠都算不得佳木了?”

  我欠身回答,“是,幸而后世并不以此为鉴,不然恐怕也难见六君子图了。”

  他抬头看了我一眼,笑道,“元承亦懂画?听父亲说你学问不错,倒是难得,是入宫前学的吧。”

  我忙说不敢,“首辅大人谬赞了,臣入宫前曾读过些书,认识点字而已。”

  第三十二章 恍惚使人愁(二)

  他不置可否地笑笑,亦不再说这个话题。

  良久之后,他似乎想到什么,忽道,“陛下一贯欣赏有才之人,你能得幸于此也是造化,不过内侍之责在于勤勉侍上,若沉迷于学问却是本末倒置了。你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我躬身受教,心里却忽然觉得有些不服气。

  其实这么多年来,我无数次的被这样教导过,类似的话几乎人人都会说给我听,我早已习惯平静而无波澜的聆听训示,今日竟陡然生出不平之感,这种感觉令我自己都感到讶异。

  我收敛心神,不再想他的话,只专注的侍立在旁。

  快到晌午时,陛下才驾临南书房。我奉了茶,见殿中已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便告退出来。

  关上的门的一刻,我听到秦启南带着一丝喜悦的唤了一声,徽赢。那是陛下的名讳,自先帝去世,我再也没有听到过有人叫出这个名字。

  我心念浮动,不由自主的在默默念着,仿佛魔咒一般,这两个字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渐渐的沉入了我心底。

  我无意识的走到院中,站立在正午的艳阳下,一缕阳光绕过庭中参天古树的枝芽照射下来,晃得我睁不开眼。忽然意识清醒,明白过来,那是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却是我没有资格叫出口的。

  我呆立在院中,心中怅然若失。

  直到秋蕊拽着我的衣袖喊我,我才回过神来,见她歪着头冲我笑,“大毒日头底下,想什么这么出神?”

  我低头一笑,这是不足为人道的事,看她神采飞扬,脸上尽是喜悦之色,我好奇问道,”如此愉快,有什么喜事分享么?”

  她嗯了一声,拉着我躲进树荫下,“我哥哥进京来了,陛下升了他做十二团营总兵,以后长住京城了。”她迟疑了一下,撅嘴道,”可惜我出不了宫,还是不能常常见到他。”

  十二团营驻防京畿,以总兵为最高指挥官,麾下有十万精兵,且只听命于陛下,是不折不扣的皇家禁卫军。

  这是个极重要的职位,我听了亦替她高兴,”看来陛下很信任他,真是喜事。你虽然暂时不能出宫去,他却是可以时时来觐见陛下,到时候自然会见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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