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63)

  我颌首,诚恳说道,“先生所说之人应是御用监孙泽淳,他与在下同是宫中内侍,也曾多次向在下称赞先生画艺出众笔力不凡。”

  他面色一沉,怫然不悦道,“中官此行,是受了孙秉笔所托,来劝老夫进京应画院待诏一职么?”

  我摇头,知他会错我的来意,安慰他道,“先生请放心,在下没有受任何人之托,也无意劝说先生做心中不喜之事。”我见他眉宇间尚有忧虑,就将那日我劝说陛下,与其召他进画院不如放他自在吴中逍遥写意的话,以及陛下最终的决定和盘告知。

  他听后面容和缓,深深呼出一口气,放松的道,“如此老夫就放心了。孙秉笔日前多次修书来百般劝说我应征画院工作。老夫在京数年殚精竭虑辛苦自睢,最终却一无所获,对仕途早已了无期待。

  好容易在此间寄情山水,戏墨弄翰以自娱,方才找到人生真味,岂能再为浮名将如此快乐抛闪。”他自嘲的笑了笑,对我拱手诚挚的说道,“适才老夫无礼之处,请先生见谅,也多谢先生能为老夫在陛下面前进言。我看先生年纪虽轻,却通达明礼,想必在内廷之中位列尚在孙秉笔之上吧。”

  他问的真诚,我亦无法再遮掩便将姓名身份都告知于他,顺带起身向一旁有些吃惊的许子畏赔礼道,“在下身份确有不便之处,故此隐瞒。请许先生原谅在下不诚之罪。”

  他二人亦起身行礼,我们一笑泯过此事。

  “元承想向先生求赐适才那副画作,且素闻先生楷书当世无双,元承冒昧,请先生再赐书法一卷。”我向萧征仲说道。

  他当即应允,随后拿出一副小楷所书醉翁亭记,但见其文字精整挺秀,冰清玉致,银钩铁划。

  我的目光久久停留其上,情不自禁的叹道,“先生书法既得王右军真意,且温良精绝自成一家。元承曾听人赞颂先生楷书国朝第一,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萧征仲摆首直言不敢当,不无遗憾的叹道,“老夫亦常做篆,行,隶,草几种书法,但终因天性古板,端正有余而旷逸洒脱不足,始终未能练好草书,这也是老夫生平一大憾事。”继而停顿了一下,向我微笑道,“我曾听孙秉笔提及先生亦颇通翰墨,可否赐书一副,让我等一观?”

  我不由有些惶恐,但在他二人鼓励催促的目光下,不得已只好走到案前,铺就了宣纸,饱蘸徽墨,沉思良久,执笔写下萧征仲的一首七律:南望衡阳旧德门,虎符元帅有诸孙。山川我正怀桑梓,水木君能共本源。两地衣冠由昔盛,百年忠孝至今存。相违不尽相留意,狼籍秋风酒满樽。

  萧征仲含笑不语,许子畏击掌笑道,“行草结合,清逸俊秀,润而不狂,和先生人品相得益彰。这一手字怕是两京外埠的中官无人能及。初时我只当先生年纪轻轻身居高位必是凭借运气绝佳,如今看来,竟是我以己度人了。”

  我垂目颌首。萧征仲微笑的看着我,半晌,他轻轻的叹道,“可惜,可惜……”

  我知道他这句可惜是惋惜我内侍的身份,我冲他和煦的笑笑,云淡风轻的将话题转向别处。

  其后的时光,在他二人与我品茗闲话中度过。书斋内,宣炉宝光清凝了一缕袅袅青烟,我与他们随意观几副古画,听他们信手翻着善本古籍任意吟诵,只觉得心目间都充溢了一种自在的空灵。

  从萧征仲府上告辞出来,已近申时,冬日里天短,太阳已西悬于天边。我想着此行在苏州要办的事已了,心头轻松,便缓缓策马,由着阿升引路去他想去的地方。

  “先生,再往前走就是苏州织造局了。“阿升提醒我道,“喏,您看那儿写着太监弄的就是了,幸而苏州提督织造不认得您。咱们都到这儿了,不如去玄妙观看看吧,那儿也是有近千年历史的道观了。”

  我见他兴致颇高,难得出来一回却也没带他好好逛逛,便点头同意。我对佛家或道教一向没有特别偏好,也多年未进过道观寺院了,看到玄妙观香火之盛,一时令我有些惊讶。

  我与阿升信步行来,大约因为玄妙观距离苏州织造局不远,观中时常也能见到几个身着少监服制的宦臣。阿升不免又感慨外埠的生活比京中悠闲自得的多。

  “听说咱们头儿新来第一天求的是个中签,可他还挺高兴,直说玄妙观的签儿灵验,你知不知道他那支签文里说些什么了?”我前方正有两个少监一面走,一面聊着。

  “那我可记不住,听过就忘了,你别看只是支中签,关键看问什么。咱们头儿没问家宅官运,更加不会问姻缘了,他问的是财。我听说有两句是谋望一般音信好,高人自送岭头来。这是财运好的意思,他这辈子顶到头儿就是个提督织造了,京里司礼监可没他位置,所以人家在这一任上,那就是指着发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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