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臣记(88)

  “阿升,不要把我见长公主之事告诉陛下。算是,哥哥求你。”我对他恳切言道。他神情一窒,片刻之后,对我郑重的点了点头。

  我跃马扬鞭,朝茫茫前路奔去。微雨细弱却绵密,打湿了官道上的黄土,马蹄踏过处不再起一片烟尘。远处青山如黛,其间点缀了灼灼盛放的桃花,雨外柳丝湿黄,花动一山春色。

  道边出现一弯溪流,我勒马缓行至溪水深处,清幽小涧潺潺流水,偶有一两声黄鹂的翠鸣更添幽静。溪边有一株古藤,枝蔓静谧的伸向半空,遮云避雨。

  我心中寥落,对前景一片茫然,我知道那些改变自己任君所用的话虽然发自肺腑,但实非我真心所愿,如果可以选择的话,我宁愿此时能忘怀朝堂,忘怀一切的纷扰喧嚣,只身醉卧古藤阴下,一任自己不辨南北与东西。

  过了许久,我深深的吸气,告诉自己这只是我片刻的臆想,憧憬过后,我依然要做回她所希望和需要的那个周元承。

  那是我对她的承诺,也是我心中要执着和坚守的道义。

  第六十二章 睡起行吟到日斜

  六月间我已回到宫中。那日一早,我趁着陛下朝会的时间迅速的沐浴更衣,来到西暖阁准备向她复命。

  暖阁的宫人告诉我,近来散朝后陛下都会与楚王相约在御苑太液池畔纳凉,已至暑热时节,她因有孕时常会感到体热焦躁,烦闷异常。

  我匆匆赶去御苑,在途中碰到了她的銮驾。她并没乘坐御辇,只是信步走着,一旁的秦启南小心的扶着她,身后有宫人为他们轻摇着曲柄彩凤金扇。

  她穿着苏绣月华锦衫,配了软银轻罗百合裙,也许是因为怕热,她选的颜色都这般清素,衬的她愈发的飘逸袅娜,天然出尘。

  秦启南一袭玉色团领衫,腰间系玉带,神情和悦的在她身畔低语,眼里尽是不加掩饰的关心与爱意。

  在我眼前的是这样谪仙一般的一对壁人,有着缱绻如画的风姿,他们亦是这世上至尊至贵的夫妻,此生都会这般并肩携手,共享一世极乐长安。

  我快步走上前,向他们俯身行拜礼。我的出现令他们的脚步停滞下来,她愉快的命我起身,在我站起来的一瞬向我伸出了手臂。

  我向从前一样习惯而轻缓的扶了她的手,目光在她腰间逗留,她的小腹已微微隆起,芳汀告诉我她已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算算日子,那应该发生在我离开不久之后。

  她含笑的询问打断了我的思绪,“陇地冬日酷寒,山穷水恶,难为你了。幸而朕瞧着你倒没什么风尘之色。”

  我低首含笑,云雁绯袍的袖口有淡淡的沉水香气息,是我特意令阿升在我沐浴时匆匆熏染的,因为那是她喜欢的味道。

  “今年京中热的格外早,朕每天都热的头昏脑胀的,奏疏也看不下去,如今你可回来了,晚间依旧去西暖阁给朕读奏疏。”她侧过头吩咐道。

  她说完,我察觉到秦启南的步子滞了一下,待我看向他时,他已经目视前方步履如常,对刚才的话恍若未闻。

  我欠身答是,并未多言。行至乾清宫露台南沿,秦启南着意的搀扶了她准备登上阶陛。

  我轻轻的放开她的手,欠身走向阶陛衔接处的涵洞。

  内廷中的规矩,侍奉皇帝的内侍不能登上露台和御路,只能在一旁特意开凿的涵洞中出入,久而久之,宫中人给那个并不大的洞口取了个形象的名字,叫老鼠洞。也有人因此说内侍都是属耗子的,钻起洞来最是方便。

  “元承回来。”我刚走了两步,听到她扬声叫我。我回转身静待她发话。

  “过来,扶着朕。”她再度向我伸出手。

  我不能任她悬着手臂,只好托起她的手,轻声提醒她,“臣不能走露台,陛下有王爷扶着,臣先穿过涵洞,在露台的那一侧等候您。”

  “那么麻烦,陪朕好好走一道都不成。打今儿起你都不许走那个洞,在乾清宫里正正经经的走御路就是了。”她不耐的说道。

  我没料到她会这样说,不由得蹙了眉想要告诉她这是祖宗的规矩,不能因我一个人而破坏。

  她却好像知道我要说什么,笑着说道,“不必废话,朕说的是口谕,你只管照做就好。”

  我抬眼看着她,她正凝目含笑望着我,眼波似一泓春水,柔媚而温暖,我下意识的颌首称是,不再去想任何有关礼制与尊卑的话题。

  “你还是瘦了些,那场病生的凶狠,又没得空好好休养。”她的手轻轻的摩挲着,感受着我袖中略微清瘦了些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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